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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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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玫的美是种介于清丽与凄艳之间的美。这种天生丽质是摄人心魄的。亚当能清楚地感到,自己是在一潭碧绿的水边观赏一株秋天的海棠。她的前夫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离异?他从没问过她,而她从来也不涉及这方面的话题。
     
       她不愿让我知道。亚当想,我也不想看到那一页。她现在是我的,这是惟一重要的。
     
       原本以为开发周边的县级市场,能有所收获,结果并不理想,一边打广告一边销售“爽飞燕”,每天卖那么几套,仅仅保着广告费。他们只做了两个县级市场,就打道回府收兵了。“爽飞燕”销售不动,积压了近千套,也就是积压了十多万元的钱。
     
       九月份,宋叶独自办了贸易公司,金玫心情不好,加上母亲有病,就以居住卫星城为主。她说她整整一个秋天和冬天都将无事可做。这使她情绪上很郁闷和惶惑:“我总不能成天泡在家里吧?过一段时间我去宋叶的公司怎么样?”
     
       “可以呀,人总得做点什么。”亚当勉强同意。
     
       后来,她还是去宋叶的公司了,白天没时间见面,晚上也总是忙于种种活动,他们每天通一次电话。十分钟左右,当他挂电话时,她总是情意绵绵地追问一句,想我了没有?他不说想,也不说不想,只是重重地“嗯”一声。想我了没有?她还是这样问。
     
       他当然想了,但是他故意说,没想。狼心狗肺!她娇嗔地骂道。
     
       很难说清在一对情人之间有多少微妙的东西,这些微妙之处,既没有说出来又不可能说出来,只是在自己的心里和彼此的感受里。它就像人的潜意识,看不见存在却又左右着外部。亚当很在意金玫去宋叶公司以后的情况。他发现短短的半个多月,金玫平添了一个手势,她总是把肘关节支在桌上,五指并拢,手腕向外平摊,手掌与地面呈平行线,好像托着一小盆水,随着语气的变化而作机械的摆动。当时他想,这个动作可能与宋叶公司的什么业务手势有关系。有一次他和金玫约好晚上见面,到了晚饭前她打手机说公司有公关任务,陪同几个外地的客人去打保龄球。那天,他悄悄地潜伏到那家保龄球馆,观察到她和宋叶还有几个老板式的人物。同时还找到了那个手势的出处。
     
       他觉得,宋叶使用那个手势很合适,是和她本人浑然一体的,或者说是她整个肢体语言的一个组成部分,给人一种造型上的视觉美感。显然金玫欣赏这个手势,并且模仿,然而在她身上表现就显得不和谐。亚当几次想指出这个问题,但是同其他问题一样,他还是埋在心里没有指出。事实上,他们的情人关系尽管达到了真正的情人意义的程度,但是中间还是保留了相当的客气和尊重的成份。
     
       亚当从这个手势看出宋叶对金玫的心理的影响力。宋叶也是个单身女人,一个社会视野和社会活动远远在金玫之上的单身女人。她有许多异性朋友。亚当害怕那些异性朋友会转而成为金玫的朋友。这就是他一听金玫提宋叶就反感的原因,但这件事又同手势问题一样,不能提到桌面上。
     
       “你不会跟人跑了吧?”有次他用玩笑的口气问。
     
       “什么都有个变数,说不了啊。”她故意气他。
     
       “看样子,我得给你买个脚链,拴着。”
     
       “得拴着这里。”她指着心。
     
       为什么亚当要给金玫买脚链,而没有想到买其他的呢?
     
       他知道金玫信命。因为她出色的自然条件,按理,她应拥有和享受着超出别人的生活水准,可是多年来,她一直过得不顺心。她的婚姻也好,她的身体也好,她的工作也好,她的经营也好,总是不那么称心如意。所以,无论她旅游到名山大川,还是公差到旧城古都,她总是热衷于看相抽签,并且往往听命于江湖半仙对她近期忌讳什么的指点。就在八月份,他们到A县打市场,她看到街头的算命先生,就又一次求问,她本意是要问“爽飞燕”的命运,那瞎子却说了一通让她“注意车祸”的话。
     
       亚当知道,这个不良的信号,使她那一段上街格外小心。甚至她坐在车里,也会想,因为她的车祸问题,会连累这一车的人。
     
       瞎子告诉她破的方法,就是买条脚链,而且要由最亲近的人买。
     
       亚当从来不信这玩意,再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没有多想。一次,她约他到大厦的“爽飞燕”专柜见面,不经意似地提到了瞎子的“车祸”的说法,然后又不经意似地让他陪她到三楼的首饰店去看脚链。她让营业小姐拿出几种款式的黄金脚链,比来比去,还让他参谋,意在引起他的关注并且替她买下。
     
       当时,亚当并不知她内心的企盼,他只是觉得她迷信一个瞎子的话很可笑,尽管他也有过替她买下的念头,又觉得买下这条几百块的脚链,既俗气十足而作为信物又实在拿不出手。他就站在她的一米开外一副不热心不参与的样子。事后,亚当回想她暗暗叹气以款式不理想为由,没有买下的样子,想到自己该怎么做了。
     
       那天的冲突就是以这条脚链为导火索的。约好晚上在一起吃饭之后,下午亚当去商场买了条脚链,他没有给金玫提及此事,想像中是在吃晚饭时,悄悄放进她的皮包里,分手之后打电话告诉她。快到六点,金玫从公司里打来电话,非常歉意地说晚上恐怕又见不成了。“宋叶的情人范老板明天去国外,晚上要送行。”
     
       “好吧,”他无奈地说,“吃了饭我们再见面。多晚都行。”
     
       亚当给家人说和朋友吃饭,现在回不去了,只好一个人在一个酒家边喝啤酒边打发时间。时间已经到八点半,他给她打了手机。她在一家闹哄哄的酒店告诉他,她正和宋叶一起吃饭,还要去听歌。亚当这时知道遇上了麻烦。他说,有件事需要见见面。她迟疑一会儿回答说,今晚可能不行。
     
       “这样吧,”他说,“你吃了饭把听歌的事借口推掉,好吧?”
     
       “不光是宋叶,我不是说还有她生意上的朋友。”
     
       他觉得简直荒唐,打断道:“这就太离谱了。人家陪人家的朋友,你掺和啥劲?现在是我在叫你,你却不见。”
     
       “这是两回事。这样吧,我尽力推掉。”
     
       “我现在在外面,九点钟你给我回个话。”
     
       “我尽力吧。”
     
       亚当合上了手机,他完全有把握会在九点钟听她约他见面的电话。在这半个小时的等待中,他的心情基本上是甜蜜和幸福的,这是一种标准化的情人的等待。同时,他发现自己又一次进入了“心理视线”,这是他创造的一个名词。他这段时间总是在不见她的时候,只要想起她,就能清楚地看到她在一个画框里活动的情景。
     
       九点过了,亚当耐不住性子又给金玫打了手机。她说在宋叶的汽车里。
     
       “你什么时候能和我见面?”
     
       “今天恐怕不行了。”
     
       亚当一听火气忽地窜起来:“那你为什么不在九点给我说?
     
       我要是不给你打你就不给我打了?”
     
       “我正准备给你打。”因为旁边有人,她尽量压低声音。
     
       “我约的是九点!再说,我在这外面从六点等到九点,你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不能推掉?”
     
       “你不是也没有什么急事吗?”她平静地反问,她是不想让旁边的宋叶知道有人在向她发威。他还是听到宋叶问她出了什么事。金玫靠近手机告诉他,现在说话不方便等下了车再通话。
     
       亚当不容商量地叫道,他要在“地坛”等她!
     
       他气冲冲叫了辆出租车,报了地名。他被愤怒燃烧着,他在车里大口大口地吸烟。出租车在高架桥上奔驰,十几分钟到了地方,他下了车,在两个楼的空地又给她打手机。关机!这显然是针对他的。他气得嘴里嘟嘟囔囔地骂。我被她耍了。他又打传呼。几分钟后她回了。
     
       “你什么意思?!”他气愤地威胁问。
     
       “我在歌厅里听不到声音,关了手机,传呼放在振动上了。”
     
       “你是不准备见面了?”
     
       她没说话。
     
       “我现在就在家门口。”
     
       “我这边实在脱不开身。”她再次强调,“好了,别生气,噢,宋叶往我这边来了。”
     
       “我不管她宋不宋叶。我现在只让你回来。我真的有事!”
     
       “非要这会儿,明天不行吗?”
     
       “不行,必须现在!”
     
       “你不要命令我。”她高声道。
     
       “我今天就命令了——你现在必须回来!!”
     
       那边把手机关了。这是一种抗议。这时他的视觉发生了穿透时空的变化,他分明看到她关上手机后返身回到歌厅,在门口,一个穿着晚礼装的侍者微笑地给她拉门,她走了进去。他看见金玫在歌厅幽暗的观众席款款而行,有些男人把眼光从歌台上移到她的身上。她停在一张桌前,坐在宋叶的身边,宋叶的那一边是她的情人,而金玫的这一边则是一个比亚当有风度的男人。他给她剥了个香蕉。她莞尔一笑,淑女般地接着,并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看着台上飞来飞去的长发披肩的歌手。
     
       等他再打传呼就收不到回话了。他断定,金玫决不仅是陪宋叶,她是看上了一个有魅力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更是看中了她,两人都凭着直觉和经验认为可以发展下去。
     
       这是问题的实质!他想到这些,苦笑着摇头,继而他摸到衣袋里的那个刚刚买的脚链忍不住发出可怕的笑声。一场爱情同一场梦有什么两样!
     
       他朝那间填满喜怒哀乐的“地坛”看了几眼,恨恨地离开了。
     
       他走在街上,深秋的夜晚几乎没有行人,偶尔开过一辆空出租车在他的身边减速,看他没有上的意思又开走了。他一个人走着,走在秋夜寂静的大路上,他的血在燃烧,整个头部因为刚才的高喊大叫还隐隐发疼。我叫她,她陪别人去了!两个小时前,我还庆幸这次爱情超出了百天纪录。这就是劫数!
     
       他只顾埋头陷入激愤之中,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高架桥上,当他意识到这里不许走行人时,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他索性继续往前走,因为感情的变故太大太陡,他还真的反应不过来。
     
       四个月,就这么一笔勾销了?这么说,这一百多天的感情,她都是演戏?想到这些,他实在感到害怕。他下不了这个结论。一个人演戏总不能大大小小的事都演得那么像,那么乱真。她笑过,哭过,情意缠绵过,发过火……生过气,难道这些都是在演戏?不!亚当不相信,他还相信他的眼力,在这段情爱中,她是认真的,可是,她转移得也太快了。
     
       他对宋叶憎恶到了极点。从金玫的迟迟不来完全可以断定:宋叶在讨好她的一个商界的男朋友。她给了金玫一个光怪陆离的金钱世界,这里的诱惑比亚当要强有力得多,所以他的愤怒一大半是冲宋叶而来,只是被金玫的行为掩盖了。
     
       那天晚上,在激怒中他无意识地上了高架桥。大车小车一辆辆从他的身边过去,那些出租车的司机还扭过头对这个敢在这儿行走的人投以嘲笑的眼光。亚当的胸膛是炙热的,滚烫的,像个炉灶。他觉得这个城市突然陌生起来,好像这个他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来过。远处的灯光也是那么的虚幻。在高架桥走了几站地之后,这才拖着极度疲惫的脚步上了一辆出租车。等他到了家门口,走在宁静的黑洞洞的家属院,他还疑心自己完全在一种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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