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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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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和性爱,对于近四十岁的男人来说,后者更具有吸引力。一般而言,一场性爱,一场露水夫妻更接近于他的要求,他的年龄和社会诸因素使他不想陷得太深,也不想在已经很多了的责任之外,再多加这个责任了。从经验上说,人们知道一场真正的爱情,意味着现有的生活突然变得无足轻重,离开你的视线,听任这场情感风暴的掠夺。
     
       亚当经历过大大小小爱情之战,成功过,失败过,幸福过也悲伤过。换句话,奉献过也索取过。当某位他不十分喜欢的女人和他发生了感情纠葛,他就不怎么奉献了。在他三十岁时,有个女人对他很痴情,总是渴望和他一同看电影啦,到郊外的林荫小道散步啦,写封几百字的短信啦,送些小信物啦,可他对此却处于漠然态度,处于有也不多余无也无所谓的态度。他与她的联系方式只是打电话,几次电话加一回在他的房间里的做爱。
     
       做了爱她愈发对他缠绵,而他只好在表面上去敷衍,要是敷衍不下去就找个理由把她支走。他之所以愿意和她交往,并不是他对她的爱,而是他被爱。于是他的被爱也就成了他的这场爱情的纽带和支点。每当从她那双眼睛看到一团他自己曾经有过的对待别人的爱火,他的心里就升起混合着复仇和虐待的快感。
     
       所以说,爱情的行为程度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他的对象。他奉献的程度取决于他所爱的程度,他爱的程度取决于对方让他爱的程度。
     
       现在,亚当很想为金玫做些什么。金玫时常为屋里积压成堆的“爽飞燕”而忧心忡忡。为此,他建议开辟周边的县级市场,他分析道,“在中州也就这样了,不能坐以待毙。周边县级市场相对空白,广告投资比市里要少得多,你打开一个县,再用这笔钱打下一个县,如此这般往前滚动,不说赚多少,起码可以把本收回来。”他还说在A县电视台有朋友,费用可以帮忙优惠点。
     
       “好吧,”她同意尝试一下,“只要把本收回来就行啊。”
     
       他们做好了准备工作,一些样品,委托书等,给A县的朋友定了时间。亚当为自己能替情人分忧而高兴。可是到临走的那天,却发生了一件让亚当莫名其妙而恼火的事情。
     
       那天早上八点突然降了场暴雨,暴雨盖过一切城市喧嚣之声。他站到阳台上,天空灰暗,烟雨迷蒙看不清雨线,那些无数的雨线因为密度过大织成厚厚的雨幕,远远近近的楼房影影绰绰似有似无。暴雨在一个多小时后减弱了势头,他和金玫通了电话,然后穿了条短裤下楼,整个院子成了泥汤搅拌的湖泊。水很脏,上面漂浮着纸片树枝草棍等杂物,真是污秽物大集合,它不仅把地面上的脏物从死角冲出,而且把下水道的脏物也翻卷上来。
     
       马路变成了湍急的河流,许多人提着鞋子深一脚浅一脚如笨重的孕妇。那些大车从水路上驶过,一层层波浪向两边推开,在腿部荡起溅到身上。前面有不少出租车像破船似地搁浅,有个小孩脚被什么划破了,靠在墙上扳着脚直哭,家长在一边骂。
     
       他好不容易一点点移到东风路口,遥望西边,有百十米处还是泥水,有些出租车和小车都在水地交接处掉头跑了。
     
       他们原先商量好分别去长途站见面,既然搭乘出租车困难,他就告诉她谁先乘上车就去接对方。过一会儿她打来了手机,她说“已经上车了,往你那边开了”。他报了自己所在的位置,继续朝西走到出租车可以停的地方迎她。他看着一辆辆车过来,每辆车上下来的人都不是金玫。等到二十分钟开始觉得蹊跷,莫非金玫乘的出租车在某个地段淹了过不来?他又一次打手机,这是今天上午打的第四次手机了。结果令他惊讶,她关机了!他怕打错号,又认真地拨一次,还是关机。他糊涂了。突然,他做了连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浪漫的假想,或许她隐在附近的某个出租车里,观望他涉水焦急的狼狈相呢。
     
       他盼着她在某个出租车里露面,或者在附近的某个商店的门口、在某个树后面露面,他是以一个情人的心情作出这种一厢情愿的猜测。他希望的还不止这些,她大概还穿着他总是喜欢的那件淡蓝底紫荆花的连衣裙,那件连衣裙不仅衬得她身材苗条,走起路来婀娜多姿,还表达出了她的清丽的气质。她来接他,在雨天,在马路变成河流的雨天。另外,他想她那有点自来卷的头发,被雨水打湿后,像打过摩丝,有那么几缕挂在脸庞的头发,随着她轻盈的步态动人地颤抖着。他想到了那双大眼睛,那淡淡的哀怨的神情,她的笔直精致的鼻子,她那厚薄适中的嘴唇的一抹倩笑,就像春风吹拂一朵玉兰花。他站在淹到脚脖子的脏水里,想像着这些美好的镜头。又等了片刻,还是不见她的身影,他否定了她躲在周围某个地方的猜测,如果出租车因故开不过来,她应该说明,怎么会关机呢?他站在水中央,给她发了个传呼。好大一会儿,他的手机终于响了,屏幕上显示的竟是6字头的电话。这:是南城区的电话号码。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宋叶公司,亚当……”
     
       他打断说:“真是奇怪了,刚才你不是坐车来接我的吗?”
     
       “就在我们通了话之后,宋叶打电话有急事,我就拐过去了。”
     
       他的头脑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那你也该在车上给我回个话,怎么关机了?我可在这脏水里泡了半个小时。”
     
       “我的手机没电了,对不起,我回头再给你解释。”
     
       “我们还去不去A县了?”他压抑着没发火。
     
       “看样子得换个时间了。”
     
       亚当悻悻然,合了手机几分钟还没愣过神来,这显然是荒唐的,尤其她的语气是那种急于摆脱他下面追问的。她在回避他!
     
       如果去宋叶那里,只需简单地说明一下情况,为什么急于躲避呢?
     
       他回到家里冲个澡,心里还在犯疑,莫非……一个念头在心里一闪,他吓了一跳,并且使他在淋雨下发呆。只有一件事能使她躲避我。那就是,她身边一定还有个男人!他立刻变得神经过敏了,他心烦意乱地在房子里走个不停。他大口大口地抽烟。
     
       他妒火中烧!是的,他想,一定是另一个人在和她约会。
     
       只有这种事可以给她的行为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他焦躁地在屋里踱步,一种许久许久没有体验到的被欺骗被玩耍的屈辱感焚烧着他。他在回忆他们相处的种种细节。突然觉得这个女人有点恍惚。在现实生活中,一个离异的女人完全可能有两个男人。他想到这里害怕了,如果真是这样,他是绝对不允许的!他是那种极端主义者,要么爱要么分手,没有什么可调和的余地。
     
       中午,他想金玫那边办了事之后,她总得给他回个音,等到吃过午饭,还是没动静。他忍不住打她的手机竟然还是关机!
     
       下午又打了两次,仍然关机。晚上没有回家,预感会有一次冲突,在街上没胃口地吃了饭,又转了夜市。九点多,当他终于憋住,战胜自己,不再打电话之际,手机却响了。
     
       “你的情况办得怎么样了?你在哪里?”
     
       “差不多了,我现在和宋叶在一起。”她显然不愿回答他的问题。“我这边还有事。”
     
       “你怎么一天关机?”
     
       “不是说没有电了?”
     
       “你用身边的电话给我手机打。”他想看看电话号码以推断所在的位置。
     
       “你什么意思?”
     
       “你打吧。”亚当强烈要求道。
     
       “我在外边,身边没有电话。”她的口气里尽量掺点平和,这倒不是为了他,亚当觉得是给她身边的人听的。
     
       他恶狠狠地挂断电话。
     
       半小时以后,她打来电话,“生气了吗?”
     
       “你把我搞得莫名其妙。”他冷冷地说。
     
       “宋叶公司真的出了点事。”
     
       “现在快十点了,你有时间吗?我想见面。”
     
       那边迟疑片刻,“今天太累了,明天还是九点在长途站见面。”
     
       整整一夜,他:是在愤怒中度过的。第二天八点半俩人通了电话之后,他就乘出租车往长途车站,又是出租车,他想这一段时间来来往往总是坐出租车,它可观地把路程缩短却又很可观地扎破了他的钱包,每天他的钱包都要流几张到它的嘴里。它就像一个会奔跑的屋子,一会儿把他装到这儿,一会儿又把他装到那儿,他就在这里面,谁也看不见地到处被它吞进吐出。
     
       他们在长途车站门前见了面,他表情严肃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脸上一夜没睡好的特有的纷乱表情,突然说了一句事先没想到的话,挖苦道:“昨晚休息好了吧?”
     
       “你还生气呢?”她尽量笑道。
     
       在爱情世界里,一个人无处可藏,无处隐身,无处掩饰,他说什么话用什么口气说话,一个动作一个眼色都能全部地透射出他的内心。亚当眯着带有凶光的眼睛看她,他断定她昨晚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他受了欺骗和愚弄。他真想把昨晚在心里翻滚的话倾泄出来,又觉得现有的情人身份缺乏资格,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我没有权利干预你。”
     
       “你就是没权利干预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也恼了。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人家就不兴有事了,有什么事都必须告诉你?”
     
       “是你说的见面说明一下,这是你说过的。”
     
       “我本来可以说,见你这样子,我什么都不想说了。”
     
       现在双方都在说气话,并且这种气话会越说越危险。他熟悉这种带有“抵赖”的语调,当一个人难以回答的时候往往这样表达。他应该发火,却不由地显出大度地笑笑,他觉得说什么都没意思了。“你说解释,但没有解释,这说明你没有勇气解释,没有能力面对。”他本来一肚子审问她的话,因遇到她的极不合作的抵制态度而意外地撂出这番话,这其实是自己的一种让步。
     
       他的本意正好相反——要么她让步,要么就完蛋!他冷笑地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这就像看书,这一页本可以不看,折个角,翻过去。”
     
       “你随便。”她也摆出怎么样都无所谓的态度。在沉寂之后,她又一次转脸看他。她说:“我说三点。第一,你刚才说了,你没权力干预我;第二,我没你想像得那么开放,至少现在是这样;第三,我朋友那边出了事。”
     
       亚当的心情有所好转,毕竟她开口解释了。这是不是说明她有继续说下去的诚意?觉察到对方的这种变化,他心里高兴,脸皮反而越发绷得更紧了。这时广播在播报去A县的车次。
     
       “上车吧,路上说。”
     
       她站着没动,“这样子去哪都不行。”
     
       亚当看得清楚,她不想和自己同行,是无法解释昨天的事情,她的生气只是摆脱对方追究的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的分手又意味着缘分到此为止。他心里很难受,又无法让步,现在就看她了。她沉默之后说了一句令他绝望的话:“我现在去我妈家。”
     
       他想,如果你有一点诚意就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离开,既然你这么绝情,那我也只好咽下这枚苦果了。就意味着两人没有任何理由相见了。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此时,他多么希望她态度放软呀。
     
       他之所以没有愤然或者貌似洒脱地走,他知道,这一走就了之了。他想延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增加她让步或者解释的机会,过了一会儿,亚当突然一个“去他妈的”念头掠过。这个“拉倒”的念头让他兴奋,他拽着它惟恐它跑掉。因为这个念头可以将他从突然降临的灾难中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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