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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吃掉苍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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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快过了,鸟诗人才看见一拨行人好不容易有了走进他的餐饮店的意思。他们果真走了进来,不等小姐上前招呼,就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像头拦路虎似的坐下了。
     
       鸟诗人仍在窗后坐着朝对面的餐饮店打量。那里的客人开始走散了,小姐们毕恭毕敬地把他们送到街上。
     
       “苍蝇!”
     
       鸟诗人猛地听到一声喊叫。回头一看,门口桌子上有一个人气汹汹地站了起来,在向吧台后面的田娜娜叫嚷。
     
       “碗里有只苍蝇,”那人说,“你们店里是怎么搞的?”
     
       田娜娜没挪地方,他们那一伙的人就齐嚷把经理叫来。鸟诗人就在他们背后,他远远地看着田娜娜。田娜娜终于站起身,慢腾腾地走过来。鸟诗人听见了客人的窃笑声。
     
       那领头的一个,猛地把一只汤盘端到田娜娜脸上,田娜娜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向后一退,汤盘就被摔在了地上。
     
       他们骂骂咧咧地从餐饮店走出去,一把干透的苍蝇尸体纷纷从他们身上撒下来。
     
       鸟诗人呆呆看着他们在街上一晃就不见了。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哭,回头一看,田娜娜正擦着眼泪。
     
       “哭什么!”鸟诗人嚷道,“除了哭你还有什么本事?你怎么就不能机灵点儿呢?你是木头吗,客人叫了半天才动一动?”
     
       那田娜娜委屈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鸟诗人恨不得在她身上踢一脚。可是田娜娜又说话了。“你比苏老板差远了,”她抽抽搭搭地说,“自己没有经营才干,店快揭不开锅了,怨谁呢?”
     
       鸟诗人气得干瞪眼,也没说什么,一转身就到办公室里去了。
     
       他在办公室面无表情地坐了半个下午,不知什么时候,田娜娜又悄没声地进来了。他让自己的脸色缓和一些,就把田娜娜抱在怀里。田娜娜嘴里还咕咕哝哝的,一眨眼就让鸟诗人把她的衣服扒光了。他又把田娜娜翻在沙发上,田娜娜不咕哝了。
     
       “田娜娜,”鸟诗人小声叫她。
     
       田娜娜就小声答应他。可是,忽然,她感到脊背上重重地挨了一下,猛一回头,看见鸟诗人举着的手掌又要落下来,便吓得脸都变了颜色。鸟诗人眼里透出阴鸷的光,她还从没见过他这种可怕的样子。
     
       “你疼吗?”鸟诗人边打边问她,起初她还想挣脱,但鸟诗人的力气并不小,自己又趴在那里,根本使不上劲儿,就只顾呜呜地呼叫。
     
       店里小姐们听到动静,忙赶过来,可一看田娜娜赤条条的,都羞红了脸,又马上退了出去。
     
       这天夜里,鸟诗人守田娜娜身边,看着田娜娜被毒打的样子已经有些后悔了。“你原谅我吧,”鸟诗人对她说,“我不该迁怒于你。你说的对,我不如苏亚红。”
     
       田娜娜向墙壁侧着身子,她不敢仰躺下。鸟诗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见一团乱乱的头发。他忽然觉得田娜娜在偷笑,他甚至能想到田娜娜在尽量让自己绷住嘴,但是里面的两颗上门牙仍然沾着粘腻腻的唾液白白地露了出来,而且还闪出了丝丝亮光。
     
       9
     
       詹无出院的那天,田娜娜的身体也好了。詹无出了院并没去学校上课,他在住院期间结识了当地某集团公司的一名副总经理,很快就要调到公司工作了,他们许给了他很优裕的条件。詹无来见鸟诗人是要告诉他曾池提议的准备举行一次诗人聚会的事,因为曾池已经确定要随那位女诗人去北京发展。詹无在病房听他一说,就不怎么赞同。
     
       “写出写不出好诗跟住在哪里并没多大关系。”詹无说。曾池就向他阐述了自己的理由。
     
       本市有一名女歌手,为了在市歌咏赛上拿好名次,就在比赛的前夕委身于大赛的一位评委,结果真的得了好名次。可她仍然只是本市的一名歌手。曾池说。
     
       打住打住,詹无插嘴,她想得好名次就得了好名次,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嘛。那位评委难道就那么让人恶心?
     
       这评委倒不让人恶心,曾池说,他叫刘信孩,你也听说过的,市文联副主席,女歌手跟他睡觉也不掉价。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同样是睡觉,她要去北京跟李双江插一腿,就不见得成不了全国知名的明星。结果呢,却只能是在这个小市里得个好名次而已。
     
       詹无就服了。曾池提议的这场诗人Party也是他准备向本市诗友们告别的意思。
     
       “别让他说那么惨好不好?”鸟诗人说,“他发表了诗歌,我们不是也能够看到么?你去找他,告诉他我这里有现成的地方,要聚会到我店里来好了。他真是应该首先想到我的。”
     
       詹无一转头看见了田娜娜,便笑道:“我们的田小姐,越发的雍容华贵了。”
     
       “去你的!”田娜娜道,“说话就不安好心。”
     
       “听你这声儿就把我逗脊背痒痒了,我挠又挠不着,田小姐来给我挠挠吧。”詹无说,看一看鸟诗人,脸上也并没有太特别的表情。
     
       田娜娜嘻嘻笑着要打詹无,詹无一抬胳膊就把她的手给挡住了,他从胳膊底下又对田娜娜说:“你这是打呢,还是挠?打跑了老兄谁逗着你玩呢?”
     
       “打你打你就打你,”田娜娜不放过他,“打跑你这个王八蛋!”
     
       鸟诗人微微含笑地看了一阵他俩骂俏,他有些不理解为什么田娜娜在詹无面前总会变得很活泼。詹无离开半天了,田娜娜的兴奋还没有马上消失。他把手搭在田娜娜热力四射的肩上,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唉,你这贞洁的淫娃!”
     
       田娜娜平静下来,她在猜想鸟诗人要对她干什么。但是鸟诗人什么也不想对她干,他慢慢从田娜娜身边走开了。此刻,在田娜娜的眼里,鸟诗人的步态就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让她的心不由一颤。她不知道他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也不知道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实际上她感到变化差不多是刚刚发生的,在詹无从餐饮店走后,在他把手从她肩上拿下来的那一刻。田娜娜惴惴不安地目送着他走出餐饮店,然后穿过大街,朝对面店里走去了。
     
       夜里,田娜娜躺在床上等鸟诗人睡觉,她申明了几次自己的身体复原了,可鸟诗人仍旧在沙发上坐着。最后,田娜娜就把一条光腿从被单底下伸出来,并一个劲儿地蠕动着大拇趾。在休养期间,田娜娜悄悄把大拇趾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像是一瓣玫瑰花,鸟诗人却一直没有发现这个。现在,鸟诗人看见它,就被它的艳丽吸引住了。田娜娜很得意地看着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走到了床前,用手握住了她的脚,然后就开始抚摸她光滑的腿,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片皮肤都在窸窸窣窣地响动,就像浑身披满了干燥的树叶。鸟诗人把手从腿上游移到了她的胸前,她绷紧了神经,屏住了呼吸,为的是吐出一口长气。结果,鸟诗人的手停在了那里,田娜娜分明感到他的手变成一种无知无觉的东西了,冰冷,麻木。
     
       “娜娜,”他低声叫她,那口长气她注定是吐不出来了,她颇感失望地用朦胧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就让她全身上下凉透了。“穿上衣服,”鸟诗人没有掩饰话语中命令的意味。“回到你的房间里去!”
     
       田娜娜翻身坐起来以后,就僵僵地不动了。
     
       鸟诗人没有重复第二遍,可是他的声音却在回桓往复地响在她的耳畔。
     
       贞女
     
       回到你的闺房里去
     
       贞女
     
       回到你的闺房里去
     
       ……
     
       田娜娜眼珠子往上翻着,那神态很像个聋子。鸟诗人把衣服给她套上了,她似乎还不知道他在让她干什么。鸟诗人又在沙发上坐下来,他看着穿上衣服的田娜娜,简直不相信是自己给她穿的衣服,因为她的衣着竟然是那么整齐。他觉得那衣服就像是长在她身上的,已分不出哪是人体,哪是衣服了。过一会儿就可以说是一堆衣服从他眼前走掉了,加上个修饰,就说是艳丽的衣服吧。
     
       在鸟诗人的眼前空无一人之后,他暗暗佩服起田娜娜了。她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了没有?——没有!田娜娜说走就走了,甚至还没忘了在走出去时给他带上门,好让他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她要真的把门一摔,鸟诗人就不会佩服她了。那是肯定的。
     
       鸟诗人在下决心,今天他到对面店里参观了一下。他们还以为他是一位顾客呢,热情地招待了他,可他只喝了一杯咖啡就出来了。他没能见到那家店主,不看别的,光看服务小姐们的脸就能看出两店之间的差异。他在田娜娜们的脸上,看到了散漫和迟钝。要想重整餐饮店昔日盛景,再这么下去怎么能行呢?现在,鸟诗人的决心已经变成了行动,只有床上的褶痕还在说明刚才田娜娜在那里躺卧过。鸟诗人又从沙发上站起来,弯腰将床单掸平了。
     
       10
     
       田娜娜的决绝实在是为鸟诗人所始料不及的。餐饮店的早餐营业需要的人手少,多数的服务员都要睡上八九点钟。鸟诗人起来后,看着服务员们睡眼惺忪地准备早餐,也没留意田娜娜在哪里,将近中午了,才发现她已经不辞而别。鸟诗人亲自到她住的房间一看,同住的几个女孩子都在检点自己的东西。田娜娜走得匆忙,但收拾得很细致,甚至连餐饮店发的工作服都想到留下了。鸟诗人隐隐感到内疚,忙要让人去找她。大家都知道她是从小跟一个叔叔在城市里长大的,这个叔叔住在哪里也没谁清楚,鸟诗人也便罢了。想想大概也出不了什么事,就放下心来。
     
       下午的时候,鸟诗人接到詹无打来的一个电话,说有急事告诉他,需要过来一趟。鸟诗人还以为又是曾池告别聚会的事,就说你来吧。很快詹无就来了。
     
       詹无带着急切的又有些难言之隐的样子跟鸟诗人向办公室里走,可鸟诗人觉得自己是被詹无推进去的。
     
       “你说我怎么办,哥们儿?”詹无坐下来,为难地说。
     
       “什么事?”鸟诗人问他。
     
       “田娜娜半夜里跑到我那儿去了,”詹无说,“我怎么劝她她也不回来。”
     
       鸟诗人暗暗出了一口气。“她不愿在我店里干就算了,”他说,“你能帮她一把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啊呀,我能帮她什么?”詹无说。他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的,“我是说……这么说吧,常言道,朋友之妻不可欺,这朋友之妾……”
     
       鸟诗人就说:“你扯远了。那是根本没有的事儿。”
     
       詹无打了个哈欠,鸟诗人再看一看他,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总看着我干什么?”说着,就把目光移开了。鸟诗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像在抚平他心底的不安,他也就觉得并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回到学校的宿舍,他仍旧就直接对田娜娜说:“你该回去了。”
     
       田娜娜刚才正拥着一条被单坐在床上修剪指甲,一听他这样说,还以为他在驱赶她,忙说:“我是不会再回到那里去的。他有什么啊?不就是一个光会吃软饭的吗?要没苏老板给他撑腰,他早该破产了。”那神态在詹无眼里娇俏动人,使詹无忍不住靠上前去在她脸上摸了一把。
     
       “你听我说个笑话,”詹无慢慢说,“一个男人这样询问女人,‘甜心儿,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吗?’‘那当然!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女人说,‘我真想不通,男人为什么都会问相同的问题呢?’”
     
       田娜娜捂住嘴吃吃地笑了起来,詹无却觉得其实在她的心里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可笑。“你这个坏家伙,”田娜娜笑着说,“你总是让我合不拢嘴。”
     
       詹无也笑了。“我还有个笑话,”他说,“有一天,新闻记者向毕加索提出问题,为何能忍受年轻的妻子跟别的男人胡来?毕加索这样回答:‘我认为与其拥有破产公司的全部股票,不如掌握目前正在营业的公司20%的股票……’”
     
       田娜娜就笑得更厉害了,宿舍里满是她的笑声。她笑够了,就哧溜一声从床上跳下来,对詹无说:
     
       “你等着,我给你烧晚饭去!”
     
       11
     
       几天后的一个正午,诗友曾池“为了告别的聚会”,就在鸟诗人的餐饮店举行了。
     
       诗友们陆续来到餐饮店,不算上女人大约有六七位,算上女人整整有十二位,其中包括那位餐饮店老板倾慕已久的女诗人。田娜娜也来了,她挽着詹无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这会儿的詹无绝不会让人把他想成一位诗人,而完完全全是一个在爱河旁流连忘返的情哥哥。鸟诗人的眼睛还是第一次看到田娜娜对男人会有那么大的作用。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原以为田娜娜和他相见是会有些尴尬的,事实却不是这样。田娜娜神态自若地走进来,即使在他的直视下也没有半点的不自在。鸟诗人感慨万千,他差点儿误了人家的终身,在他手底下她只能一个散漫的时刻像受了委屈似的小媳妇,但又感到安慰,因为他能够及时地斩断了与她的情缘:
     
       贞女
     
       回到你的闺房里去
     
       诗友们有来早的有来晚的,鸟诗人原打算将他们引到一个单间里去,可是看看时间将近十二点了,却没有一个客人走进来,就索性让人把店门关了,连窗帘也拉上了。整个饭厅里灰暗下来,开了灯后就跟夜晚无异了。有人对他的做法表示赞赏,因为灯光营造出了聚会的氛围,再加上音箱里的音乐,那味道就更足了。在这样的氛围里曾池在向别人阐述着自己离开小城的理由,詹无也时不时说着笑话,惹得田娜娜发出一阵阵难以自禁的响亮的尖笑声。
     
       鸟诗人与那位女诗人的真正接触,就是从谈论田娜娜的笑声开始的。
     
       “让那婊子闭上嘴!”
     
       他在有意走过女诗人身旁时突然听见她这样向他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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