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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桃之夭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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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正讪讪说:“有什么好不好的。”
     
       “这话怎么说?”王雅芬道,“难道你说他娘们儿好了,我心里还不受用了怎的?你见我王雅芬可是不容人的?哼,听你说句真话就这么难。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三不知弄出那块臭肉来,到底也算你贾氏一门的香火。说得好听,小贱人是他的亲生娘。不好听了,对你也就是张活×。孩子放她身边,能理料出个什么好东西来?我倒怕耽误了他。”
     
       一席话正撞到贾正心坎上。哑口无言了半晌,才笑嘻嘻地道:“难为你想着那孩子。我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孩子还小,可怜见儿的,还离不了他娘……”
     
       “不信小贱人还挤得出好奶来!不怕吃出个猪脑子?”
     
       贾正虽不愿听,但也不想再说什么,扯被子盖了头,在里面说:“你关了灯,睡觉吧。”
     
       房间里黑了下来,电话却响了。王雅芬摸黑接听,一句话也没说,又挂了,向贾正转过头:“怎么不问我是谁打来的?”
     
       贾正嘟哝一声:“什么时候了,人都困死了。”
     
       王雅芬静静地仰面躺着,过了两分钟,就将一条腿压在贾正身上。贾正动了一下,并没有拿开。十几年来,夫妻共卧时王雅芬常这样的,仿佛这就是唯一能证明他们夫妻关系的一点表示。而对王雅芬来说,又是那么的逼近淫荡。贾正心里不禁悲凉如水,嘴角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
     
       第二天王雅芬坐到了办公桌前,突然感到六神无主。眼盯着桌子上的电话,却显然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等意识到了,就一把抓了过来。忙忙地给王凤至吩咐几句,就离了办公室,在市政大楼前面坐了出租车。
     
       十几分钟后,与王凤至在赵玉桃所住的小区门口会合了,两人也不搭言,相跟着匆匆往里走。来到赵玉桃房门前,王凤至莫名其妙地吃的一笑。王雅芬回头看她一眼,她马上板了脸。王雅芬没有房门钥匙,先是按门铃。里面没有动静,就又开始敲。一边叫:“玉桃,快开门,我是他大妈。”还是不见有人走过来,王凤至就趴在窥视孔上,闭着一只眼,使劲朝里张望。王雅芬说她:“你是傻子吗?只有里面的人看见你,还有你看见里面的人的?”王凤至一吐舌头,乖乖站在了一边。但她低头看见了地上散落的衣物。那是婴儿的小褂儿,小裤儿,尿片儿。在楼梯上,还有一只红色的小鞋子。王凤至捡过来,被鞋子的柔软小巧吸引住了,让她姑妈瞧:“什么样的脚能穿进去?”
     
       王雅芬没理她,想了想,肯定地说:“她这是吓跑了。”
     
       王凤至说:“要不要告诉小姑夫?”
     
       王雅芬白她一眼:“你该学会动脑子了。”叉了腰,挺了胸,目光平直,来回走动起来。
     
       王凤至咬起嘴唇,突然眼睛一亮。“她能到哪儿去呢?依我说,她回老家了。”王凤至猜测。
     
       王雅芬停了脚步,点点头。一不做,二不休,下了楼,在王凤至迷惑的目光里,随便从小区的商店买了点东西,就又乘上了一辆出租车。王雅芬这才对王凤至讲了自己的意图。一再叮嘱她,到了赵玉桃老家,说话要多加注意。
     
       出了城,也就有三十里路的光景,路旁已是大片大片的麦田。王凤至到底年轻些,平时又不大出城,眼前猛一开阔,远远近近都是新绿,就只顾看了。王雅芬高叫了声“停下”,竟让她蓦然一惊。司机刹了车,按照她的示意往后倒了数米。王凤至这才发现有辆出租车斜斜地停在路边,焦急地等在车门前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玉桃。二人冲下车子,王雅芬张口对修车的司机说:“我是人事局的!”与此同时,王凤至已夺了赵玉桃怀里的孩子。赵玉桃反应过来,就要争抢。那司机却还在愣着。
     
       王雅芬和王凤至急忙上了车子,关上车门。赵玉桃扑上来,但车子已经开了。在王雅芬朝路旁的最后一瞥中,那位发愣的司机回过神来,遇上了新奇的事情似的,笑了一下。接下来,王雅芬就一直梗了脖子,朝前看着。
     
       车子掉转了头,猛地把赵玉桃甩在了后面。王雅芬姿态端正,任车子颠簸,也像块礁石,岿然不动。只有王凤至回着头,看赵玉桃拼命而徒劳地在车后追赶。赵玉桃追赶的样子简直不堪入目,王凤至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像她那样奔跑,一时间脸上布满了厌恶的表情。但她仍旧喜欢看,心里感到一种陌生而残忍的乐趣。如果不是赵玉逃通过岔道口时撞到了一辆车头上,她还是不会转过脸来。她把惊叫压在了喉咙里,张慌短暂地消失了。她恢复了常态,对王雅芬什么也没说。只有到了这时候,她才想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孩子。
     
       “没事的,孩子在我这里。”王雅芬拨通了贾正的手机。
     
       贾正久久没有回话,王雅芬也就把手机挂了。
     
       车速慢了下来,道路两旁就是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物了。两个女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个孩子身上,暗暗努力从自己枯涸的心灵里压榨出点点母爱之液来。孩子眼角结着一粒小小的黄色晶体,王凤至不由得翘起了小拇指,给他揩掉了。却听王雅芬气喘起来,恼怒似的嚷:
     
       “你看看你看看,他哪点儿像你小姑夫?可有一丁点儿像!司机师傅你也看看,他像谁?他像贾正么?他跟贾正一点也不像!天生的下作种子!——小凤你哭你娘的什么?你想生孩子了是不是?想生孩子,找男人去呀!”
     
       赵玉桃从昏迷中醒过来,是在夜里十点半钟。疼痛跟郊区医院白色的墙壁一起向她扑来,同时也被染白了。她眼里看到了身上同样白的医生护士。他们都舒了口气。就有人告诉她,送她来医院的那个人乘乱走了。他们猜测那个人就是撞她的司机。这样的事情常在医院里发生,让医院防不胜防。医院每年都要为此损失上百万元医药费。既然她醒过来,就好办了。听他们要了解她的情况,她就忍痛哭着说:“给贾总打手机,我要见他。”
     
       一个小护士得了宝贝似的,忙把她说的手机号码记下了。旁边有个像是医院负责人的医生却问:“你说贾总,哪个贾总?”
     
       “还有几个贾总?”她说,甚至有些生气了,“×公司的贾总是我男人!是我男人知道不知道!”
     
       在场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就都笑了。负责人慢声细语地劝她:“姑娘,我看贾总一个头衔就办一件事,也忙不过来。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吧,快找来你的家人做担保,我们好继续用药,研究如何进行下一步治疗。”
     
       她又疼又急,胡乱叫着:“我男人还不是我的家人?我都给他生儿子了他还不是我男人?我儿子让他大老婆给抢走了知道不知道!她会害了我儿子……哎哟,疼死我了……我不在你这破医院住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我儿子……”
     
       负责人转头对同事说:“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应该让她安静一会儿。”病房里就只留下小护士一个人。
     
       小护士收拾着那些血迹斑斑的医疗垃圾,任凭赵玉桃在床上又是叫“疼死我了”,又是叫“我要回家”,只是不理。收拾好了,就静静地坐在门旁的一张圆凳上。快到大小夜班交接的时间了,赵玉桃还没停下,似乎一声比一声惨。小护士不知道赵玉桃清楚地看到了疼痛。疼痛是白色的。越来越白,硬硬地刺着她的眼睛。陡然间,赵玉桃就把眼闭上了,嘴里再叫,已有些含混不清。小护士想必听得烦了,见她动静小了,就起身去倒垃圾。
     
       回来一看,慌了。床上不见了赵玉桃的人影。要知道赵玉桃还欠着医院的医疗费呢。忙通知了负责人。负责人匆匆赶来,料定她这是逃了,也没责怪小护士,只慨叹她会装。小护士突然就想到了自己记下的手机号码。
     
       幸好,手机还没关。负责人亲自跟贾正通话,讲了缘故。留了心眼,说被撞的可能是贾正公司的职工。贾正也没细问,当即允诺欠多少全部由公司支付。这时贾正是在一家小旅馆里,手机挂断了,却睁眼凝望着房顶,一声不语。
     
       旁边的女人听到了他们说的事,就问他要紧不要紧。他咕哝着说:“她能自己偷跑回家,伤也不会太重。”又叹声气,埋怨道,“你玉桃姐这个人,要能安分下去,也不会有这些事。啧,女人哪。”
     
       女人低头想了一会儿,就催他:“玉桃姐不会做事,到底也跟了你这么长时间,又给你生了儿子,她伤了,你看都不想去看她,也太没恩情了。”神情凄然起来。
     
       贾正不禁把她搂到了怀里,笑着赞道:“你真不错。”亲着她,在想,一个女人有一个女人的意思。赵玉桃跟王雅芬不同,而这个女人又跟赵玉桃不同。这个女人年纪虽小,却有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老练之气。贾正恋恋不舍地下床穿衣。“你等着,我还会回来。”说着,走向房门。
     
       “让我跟你去吧。”女人说,也要下床。
     
       贾正却又走回来。他无声地站在了她的面前,身材高高的,上上下下看不出一点发福的迹象。女人不知他要干什么,他却很突然地说:“也好,你既然想签,我这就给你签了。”他坐在床沿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那是女人草拟的包养合同。瞥都没瞥一眼,就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女人脸上悄悄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从他背上伸过手去,在他大名的下面,却只写了一个字:周。她把笔放下来,顺势往贾正身上一躺。贾正咬着牙,伸手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一点,说:“小机灵鬼!”
     
       “我可不像玉桃姐,什么都由着你!”女人头一扭。
     
       贾正随后又要脱衣服。
     
       “你不去看玉桃姐啦?”女人说。
     
       “去她的吧!”贾正嚷,心摇气颤。
     
       窗外下雨了,沙沙的雨声幽幽不绝,直到天明。雨还在连绵地下。午后,雨丝更细了。
     
       在这样一个春雨霏霏的下午,人们在赵玉桃所居住的小区里发现了她的尸体。一名清洁工看见有人躺在那座小桃林的地上,就走过去说,喂,你怎么在这里睡觉?落花遍地,比开在枝头还要好看。地上的人就像被胭脂染了一样。清洁工看出是个女人了,就不好再往前走,站在三四步远的地方,矜持地说,在这里睡觉是会感冒的。胳膊肘无意中碰到了一根树枝,水滴跟桃花洒落下来,像下了场五彩缤纷的花瓣雨。
     
       贾正得知凶信,马上与那姓周的女人一起赶了过去。很多人打着雨伞,聚集在小广场上。清洁工在不停地跟别人叙述自己发现赵玉桃尸体的情景。他怎么没想到那是个死人呢?好好的人谁会冒雨到桃树下睡觉?他竟跟一个死人说了好长一阵子话。他感到这可能是因为雨水冲掉了血迹的缘故。血迹潜渗到了地上的绿草里,而覆在死人身上的那层桃花,则愈洗愈艳。
     
       马小姐也在人群中,她用雨伞把自己的半个脸藏起来,但人们还是看清了一条纱布,一直从她的左脸颊,缠到了脖子里。在她不停地遮挡人们的视线时,她认出贾正旁边的女人,就是那个被赵玉桃赶走的小保姆。
     
       贾正在小广场处理完事情,就带彩霞离开了。
     
       三天后,贾正提议彩霞搬到那套已人去楼空的房子里去住。彩霞一口回绝。彩霞绝不会步赵玉桃后尘。她要严格按照合同履行自己的权利和义务。她既不会给贾正生孩子,也不会提出合同范围之外的要求。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准备这样做五年,即使到那时候,她也不会很老,美貌也不会那么容易耗尽。
     
       ——总之,贾正一天找不到新的房子,彩霞就在小旅馆住一天。对于一个很有心计的姑娘来说,小旅馆的僻静也非常适于她的内心。在小旅馆住了短短几天,她已经爱上了这座草木扶疏的红砖小楼了。况且在房间里,还有一枝桃花供她赏看。贾正不在时,她看桃花聊解孤寂。实际上,桃花谢了。枝上是簇簇的绿叶,不多不少,点缀着二十九颗青桃。但彩霞可以想像明年春天,桃之夭夭的情景。
     
       久看时,这枝桃花,有了灵性似的,要探到窗里来,与彩霞共语。
     
       (《红岩》200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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