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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午休时间,杨益的短信没有如余静书所想反复迫切地追随而来。这个男人的脾气看来并没有因为离婚和再婚而改变。余静书浮肿着眼皮走进会场,下午的会议如隔着云山雾海的梦境,台上的发言朦胧遥远,掌声也似千米之外的海涛声,依稀可闻,却并不真切。许一阳的背影依然宽阔挺直,却已不能吸引余静书的注意,她居然好几次进入瞌睡状态,意兴阑珊的女人对什么都缺乏兴趣,哪怕是一个令她感觉颇有吸引力的男人。会议结束前,余静书干脆趴在桌上睡着了,与周围正襟危坐的人们比起来,她伸着胳膊垫在脑袋下,一截细长的腰身一览无余地伸展着的样子实在是既不合时宜,又显得可爱诱人。直到主席宣布会议结束,余静书才在桌椅的碰撞声中醒来。她抬起头,看到前排的许一阳正带着一脸邪邪的笑向她走来。她整整衣裙,冲他尴尬地笑笑,不说话。他走到她跟前,用很轻的声音说:“胆子真大,居然睡觉,很有个性啊!”
     
      余静书低下头,用更轻的声音说:“真不好意思,大连和上海有时差,我倒不过来。”
     
      许一阳哈哈大笑起来,会议厅里已走空了人,笑声便显得格外响亮:“余老师,看不出来啊,你真幽默,开玩笑也是这么优雅。”
     
      余静书的脸色顿时绯红,却依然嘴硬:“你不觉得发言很乏味吗?如果我们做教师的都这么上课,哪还有学生愿意听课?”
     
      许一阳郑重地点点头:“有道理,看来你是为抗议这种程式老套的会议才睡觉的。为了对你开会睡觉的行为以表示鼓励,晚上我请你到外面的海鲜馆吃饭,我们不吃会务组安排的晚饭了,好不好?”
     
      余静书有些犹豫,她又想起了杨益,中午收到他的短信后她没有回,要是他再也不追问她的房间电话,那无疑是一件十分遗憾的事情,余静书欲擒故纵的手段将再次失败。但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她向来有耐心,即便杨益彻夜未归,她也能憋住不问,甚至憋到提出离婚,更何况一个短信。离婚都有勇气接受,哪怕一辈子都收不到他的短信,也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再说,现在不是有人邀请自己晚餐吗?和一个成熟且殷勤的男人吃一餐晚饭当然要比守着电话待在房间里浪漫有趣多了。
     
      这么想着,余静书便答应了许一阳的要求。许一阳一高兴,眉毛跳跃了两下,笑眯眯地说:“允许我在请一位漂亮的女士出去吃饭前换一套整洁的衣服吧?”
     
      余静书笑起来:“你身上的衣服本来就很整洁。”
     
      许一阳摇摇头:“不不不,身上的衣服太正式了,晚礼服是要休闲一些的,请稍稍等我一会儿,十五分钟。”
     
      一路说话,他们出了电梯,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十五分钟后,1203和1205房里分别走出了两位衣衫崭新的男女。许一阳穿了一件粉灰格子短袖衬衣、米色休闲长裤,脸上的胡子明显刮过,露出青崭崭的腮帮子,看起来洁净而精神。他关上房门,看见余静书也正走出房门,居然是一身墨黑的连衣裙,斜肩的裁剪让这个女人大片雪白的手臂和肩膀裸露而出,黑白分明,线条纤细玲珑,往上看,一头长发用粉色的发箍轻松地挽着一个髻,留着两缕微微卷曲的发丝垂挂在两鬓,淡扫娥眉,轻抹朱唇,简直美若天仙。
     
      许一阳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情绪,用几乎惊叹的声音轻呼:“上帝啊,哪里来的美女?余老师,哦不,我必须更改我对你的称呼,我该叫你什么呢?对,美人余。你就是一条美人鱼啊!”
     
      余静书感觉许一阳的赞美有些夸张,但心里还是荡漾起一片温暖惬意。再矜持的女人,还是爱听赞美,哪怕这赞美是虚张声势的。刚才进房后,余静书突发奇想地拿出手机,给杨益发了一条短信,她把房间的电话号码连省份区号一起发给了他,然后,她把手机扔在床上,从衣橱里拿出那套黑色连衣裙换上身,这套从未在公众场合穿过的漂亮衣服让本是有些懒散颓丧的女人顿时增色无数。出房间前,她对着镜子娇媚一笑:哼,叫你打电话来,没人接,我出门了,和人家约会去了,你就打电话吧。
     
      余静书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完毕,感觉有些自欺欺人,心情却顿时大好。这心情的转变,并不完全是她假想捉弄了杨益的原因,她发现,她居然是十分愿意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吃一顿避开他人的晚餐的,并且她的确在刚才自言自语时把晚餐叫做了“约会”,这表明,她现在能应老公或恋人之外别的男人的邀请而参加约会了。这无疑是一种突破,在余静书的人生历史上,这样的行径的确绝无仅有。杨益请她去红房子吃过西餐,但杨益是她的大学同学,相识四年,被追求了三年之后才应赴的。而陈彬更是老相识,他们是中学同学,在某一家咖啡吧喝着浪漫的苦涩饮料也不显唐突怪异,并且,那时候,余静书已经离婚,属单身阶段。而此刻,远离大连的上海有一位她的老公,与大连隔渤海相对的烟台有一位她的前夫,她却在大连的棒槌岛度假区将与一位初次相识的男人一起去吃海鲜,这简直是太离谱了,可这离谱,却又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看来,远离家庭的日子的确有着许多诱惑人心的元素,而正因为远离家庭,她便对自己的离谱行为稍稍心安理得。一如从不敢偷吃母亲藏在罐子里的糖果的孩子,因为有一天糖果罐子自己掉了下来,碎了,糖果滚了一地,于是,她便吃了,吃得毫无担忧、吃得心无忐忑。是糖果罐子自己碎的,不是我故意偷吃的,这能怪我吗?余静书不着边际地想着,一边干脆再往脸上扑了点粉,涂了淡淡的口红,补完妆,看了看六年前陈彬送给她的订婚礼物——浪琴表,正好十五分钟。推门,跨出去,然后,她就以一个崭新的姿态站在了许一阳的面前。
     
      海鲜餐馆并不十分豪华,却装饰温馨。许一阳要了一瓶白葡萄酒,并且向余静书介绍着“红酒配红肉,白酒配白肉”的西餐酒水搭配原则,他把两个高脚酒杯倒满,然后举起杯子:“为美人鱼出众的美丽干杯。”
     
      余静书竟已接受许一阳对她的称呼:“谢谢许老师,你的赞美让我感觉今晚的夜色很好。”
     
      其实,余静书很会说话,言语间尽是色彩,让听者充满想象,作为一名在教育教学法比赛中得奖的优秀教师,余静书上课时的表现向来如此,只是,平时的余静书并未把她在课堂上的风采表现出来。
     
      白葡萄酒喝过半瓶之后,桌上的新鲜蛤蜊、生鱼大虾已入口无味。余静书毕竟不胜酒力,头有些晕,脸色绯红,眼里充满顾盼流莺。许一阳却声色依旧,他始终说话流畅,动作潇洒。他继续给她斟酒,她手脚笨拙地推辞,却还是端起满满的酒杯喝,喝得还是不放肆,轻轻抿着杯口,琥珀色的酒却快速地下降。许一阳看着余静书直笑,笑着说:“美人鱼,像你这样的女人,还不被你老公疼坏了?”
     
      余静书“扑哧”一笑,摊开两个手掌面露无可奈何的自嘲表情,心想:没错,就是因为第一个老公不晓得疼人,所以,我嫁了第二个老公。可是为什么第二个老公那么知道疼人,我却没觉得他好呢?
     
      这么想着,却并未说出口,手撑着脑袋,眼光一片茫然。
     
      许一阳知道余静书喝多了,他站起来,走到余静书身边,扶起她,像哄孩子一样说:“好了好了,不喝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吹吹海风,你会很舒服的。”
     
      许一阳搀扶着余静书走在海边的小路上,夜空一片晴朗,星月稀疏却清澈,风并不大,却潮湿温润。余静书步履摇晃、身形显醉,心头却明朗不已。她发现自己在这个成熟的陌生男人面前有一种倾诉的冲动,她信口编造了一个故事问许一阳:“我有一个朋友,因为丈夫有外遇所以离婚了,真是想不通,我的朋友是挺优秀的女人,长得也不错,她们家那个前夫,居然看上一个铅球运动员似的女人。”女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有调侃的语气,确是如在说别人的事,而且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当作故事来讲,心里竟有说不出的爽快,也许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洒脱,也或者,还是酒精的作用。
     
      “哈哈哈哈,小鱼儿,情人眼里出西施,这道理你也不懂?”许一阳不假思索地回答。
     
      余静书接着说:“后来我的朋友又结婚了,现在的老公倒对她很好,可我看她过得还是不怎么样,大概是她不喜欢她现在的老公吧,也奇怪,这男人可真叫疼她,但她就是过得不开心。”
     
      余静书的故事编得很俗套,但这俗套的故事是真实的。许一阳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说:“小鱼儿啊,要知道,当一个男人成为你的老公后,你就不觉得他疼你了。反过来,男人也一样,只要是人,都这样,不要不满足。”
     
      余静书笑起来:“你说得对,所以我真后悔,早知道一样,还离什么婚呀。”
     
      许一阳怔了怔,知道余静书说漏嘴了,她自己却并未发现,一脸带着天真的忧伤,看着黑洞洞的夜空,然后话题一转,问许一阳:“你说,你们男人就觉得自己该有一个情人是吧?许老师,你有没有情人?要说实话哦。”女人问出这句话,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嗯,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不会相信?”
     
      “不信不信,绝对不信。”女人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哈哈哈,好,那就算有吧。”
     
      “看看,我说有吧。那么你有没有想过离婚,和你的情人结婚?”
     
      “说实话吗?”许一阳依然一脸灿烂的笑容。
     
      “当然说实话。”
     
      “想过,想离婚来着,可是后来又不想了。”
     
      “为什么不想了?”
     
      “时间久了发现,情人也会变旧,和老婆一样,没意思。”说完,顾自哈哈大笑。
     
      余静书稳了稳身子,在黑暗中仔细端详许一阳的脸,夜色中,男人眼角的皱纹已隐没,只有灼亮的眼睛里有光芒射出。
     
      “原来是这样啊!”余静书长吁一口气,身子一歪,脑袋靠在了许一阳的肩膀上。男人顺手一揽,搂住女人的腰身停止了缓慢的步履:“小鱼儿,酒醒了你就后悔了,会不会?”
     
      “会,肯定会。”余静书以清醒的脑袋作答,身子却不听使唤,整个地陷入了男人的怀抱。
     
      许一阳干脆扶着余静书坐在了路基边上,女人一坐下,便把脑袋趴进了男人的胸窝里,只是片刻,她竟睡着了。
     
      醒来已是后半夜,余静书发现自己趴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这怀抱里的气息很陌生,绝不是陈彬略显肥硕的肚腩,也不是久已生疏的前夫杨益消瘦干瘪的肚子。这是一个壮实却平坦的腹部,轻微的呼吸使这个肚子微微起伏着,温暖的男性气味让她在睡意中充满暧昧的欲望,竟有略微冲动,便很自然地伸手摸索到这个壮实的腹部的皮带扣子。
     
      即便是在家里,余静书也很少有这样的举动,她向来处于被动,床笫之事更是如此。今夜可能是因为酒兴未消的缘故,余静书竟去摸男人的皮带扣子,即使没有解开,也已够过分。可是这个男人不是陈彬,也不是杨益,他是许一阳。
     
      许一阳抱着余静书坐在路边,一坐就是好几小时,他自己也几乎睡着了。余静书摸索到他裤腰的动静弄醒了他,他“呵呵”笑着搬开她的手,拍拍她的脸蛋说:“小鱼儿,美人鱼,醒醒,看看你都睡了多久啦。”
     
      余静书猛然抬头,她惊恐地发现,这里并不是梦境中的卧室,四周竟是漆黑的夜色,远处墨色的山头和轻轻的海涛声无一例外地告诉她,这里绝不是她熟悉的地方,而是在海边的小路上。紧接着,余静书更为尴尬地发现,她刚才依偎着的竟是许一阳的怀抱,此刻,他正看着她,黑夜中,眼里的微笑依然不可阻挡地流泻而出。
     
      余静书倒吸了一口气,天啊,自己刚才去解许一阳的皮带扣了?太丢脸了,太没面子了,太……余静书慌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呼啦”一下站起来,然后一转身,向着小路尽头狂奔而去。
     
      许一阳在她身后哈哈笑着喊:“走错路了,傻丫头,这边才是回宾馆的方向。”
     
      余静书停下脚步,然后,转过身子,低着头向许一阳的方向走来。与许一阳擦身而过时,男人跟上她的脚步,与她并肩走路。她不做声,然后,她便感觉到他用宽厚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听到他说:“多好的夜色啊!”
     
      黑色连衣裙无法遮挡她裸露的臂膀,男人手掌心一经接触她的皮肤,温暖便直抵内心而去。那时刻,余静书再一次发现,其实自己是很喜欢被某一种男性气息包围的感觉的。她抬头看了一眼许一阳,目光里满是感激。
     
      一路无声,二十分钟后,他们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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