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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箭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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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窗口出现不知是月色还是曙光的粉白,玉兰必定就撑着筋骨疼痛的身子爬起床来,一边把口角还挂着梦液,哼哼叽叽难以睁眼的秀月、巧月叫醒,很快就听到肖仲秋'嘘嘘'的哨声了。
     
        高一脚低一脚混混沌沌朝倒口工地走,瞌睡还没醒,常常肩上扁担一滑,连人带箢箕就滚到田地里。
     
        清晨的霜风十分冷峭,鼻子冻红了,眉毛结了白花,不挑上好一阵,汗水不会沁出来。她们盼望太阳早早升起,可是,身体不冷了,更加可怕的饥饿又要啃噬她们。
     
        几个男人,一群妇女和孩子。没有谈话,只有朦胧清冷中的绰绰人影和赤脚踏着踩得光溜溜的泥路的啪嗒声,扁担与绳索磨擦时的吱啾声,锄头着地的砰砰声,咳嗽声和擤鼻涕的声音。
     
        虽然起早贪黑,咬着牙拼命干,也只在阔大的倒口底部铺了薄薄一层泥。身体孱弱的半大孩子,摇摇晃晃挑着几块泥土送上去,往那儿一倒,就像往河马嘴里扔了颗豆儿,什么感觉都没有。
     
        像铁牛这样等到太阳出山才来工地是很照顾的了,秦三,百喜早已甩掉破夹袄光着膀子干活。
     
        '懒虫来了?'百喜跟他打招呼。
     
        铁牛最讨厌别人叫他懒虫,惟独对秦三、百喜无法生气。
     
        他斜他们一眼,背起一只姐姐给他装上几块泥的箢箕,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吭哧吭哧往堤坡上爬。
     
        '妈妈,爸爸他们什么时候回?'
     
        '不哇———不回来了。'正往回走的巧月说。
     
        '你放屁!'
     
        '你呀———放屁呢。'
     
        这时肖仲秋肩上挂着担子走过来,对玉兰说:'今天各家孩子都去寻食吧,这样饿着肚子,做事做不来,还会饿坏人。'
     
        玉兰点头想笑一笑,干裂得翻起白皮的嘴就炸出血来。
     
        名义上说吃两餐,其实有什么东西可吃?空着肚皮挑到日上三竿,人人都顶不住了,就回家胡乱捞点什么进肚,大人仍然上堤,孩子就去寻食,砍柴,放牛拾粪。
     
        黄花菜拌糠熬粥本来是喂猪的,平时看猪吃起来颠头耷耳好像很好吃,现在人吃起来怎么这样难咽?铁牛一边愁眉苦脸地努力把糙碴碴、苦腻腻的'饭'吞下去,一边拿眼睃妈妈。妈妈却像什么也没看见,吃完那碗黑黢黢的黄花菜,就急急忙忙挑着粪桶,趁上工前一会儿去浇刚刚长到半大的萝卜白菜。
     
        姐姐她们去对面山里砍柴打野栗子,铁牛约好了秦三和百喜去踩藕。
     
        近处啸天湖的野莲藕早已被吃光,他们只能到上游大垸的湖里去。
     
        站在湖堤看开去,一望无际的大湖里全是人们挖莲藕留下的大大小小的黑色土堆,土堆间是大大小小水洼。初冬的莲叶大多已经枯萎,有的被土埋掉,有的稀稀落落或弯或斜地摇曳在那里。
     
        铁牛只能跟在后面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湖泥的表面被太阳晒出一层硬壳,下面却很稀软,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
     
        他们寻找淤泥较浅又没人挖过的地方,手牵住荷梗上端,双脚沿梗茎探索着,一上一下一摇一摆地踩入淤泥深处。灵敏的、富于经验的脚趾与横躺泥下硬硬的湖藕相遇了,他们的脚掌就像犁铧似地将泥与藕剥离开来,将它微微撬动,然后手脚并用,把深藏的莲藕掏掘出来。
     
        工作当然不会那么顺利。淤泥太深的地方不能去,去了不但踩不到莲藕,甚至会陷入泥沼要等人营救。何况都是靠挖藕活命,再大的湖泊也有掏空的时候。
     
        今天还算顺利,日头偏西时他们开始往回走。
     
        啸天湖堤外是平铺数里的大片荒洲,长满地毯似的霸根草,初冬时节一片萎黄,它温暖、柔韧、安宁,是孩子们恣情玩耍、轻松做梦的好地方。
     
        他们仰躺着,让暖暖的太阳晒着他们的肚皮,微睁的眼睛看着空气闪动忽隐忽现的波纹,天空有片片白云在幽蓝的背景下懒洋洋地飘荡。脸颊和眼睛周围划动着霸根草细长的、半青半黄的叶片。一阵阵他们极为熟悉、极为亲切的味道,草和泥地的又腥又香的味道缭绕在鼻子周围。秋后的小蚂蚱偶尔一忽一忽地在眼前飞来跳去,它们黄澄澄的、绿茸茸的翅膀像眼前飘过的小旗。少年心情好时根本不去触动它们,那细小而尖利的脚爪抓在他们脸上、眼皮上他们也一动不动。兴致来了,他们就迅猛地一把逮住,先把腿扯掉,再把翅膀撕掉,最后将它们胸腹拉成两截,饶有兴味地看又黑又黄的小内脏咕噜咕噜滑溜出来。
     
        荒草洲一侧就是长流不息奔向洞庭的湘江。江面闪烁千万点刺眼的阳光,仿佛流淌一河剁切得整整齐齐的金银薄片,不声不响不急不躁地走向它们神秘而又神圣的地方。河流好像在说:'孩子,你在干什么呢?你过得很辛苦吗?我可帮不上你们的忙啊。'
     
        江上的帆船并不多,一艘两艘,或顺水或逆行。听不到它们犁开金银碎片的声音。很少看到雪白的船帆,多是那种灰暗色调,就像劳累过甚的湖区人的脸,心事重重,既不太关心别人,也决不干扰他人生活。就是这种千百年来与世无争的模样。
     
        荒洲另一侧是啸天湖大堤,无声无息地蜿蜒着。堤上没有大树,只有肖家茅屋的屋顶,像一朵不能充饥的大蘑菇。
     
        你说没有任何声音?那也不对,河流与长风有一种永恒的声音,那是一种你必须对它有感觉才能听到的声音。就像脚下的大地,你身心强健、行动正常时不会对它有感觉。此外就是来自你胸腔的微弱的搏动。天地如此明了,却看不见行动。世界就像睁着眼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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