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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钢锚洞穿坚密物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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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xt|小/说天|堂)
     
     
        这样的云彩真是太奇妙了!明明是雨天,明明是向夜了,居然有这样美丽的、鲜嫩的、独一无二的云霓!无论乌云怎么厚,你头上还是有太阳啊!这里灰江浊浪,那里却晚霞依然!所以人见到的世界不完全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决不只有黑暗、狂涛和凶险,真实的世界一定有壮美,一定有奇幻,只是沉沦在黑暗、狂涛和凶险里的人才不能见到!
     
        秦天心情舒畅得直想大大地呼喊一声。
     
        干脆坐在有水的舱底,仰头,七七八八不成句不能出口的戏文唱段在脑子里像油菜花似的迎风摇曳跳闪起来。只当半蓝的那片天畦上金元宝忽地变形并且黯淡下去,渐渐融化在四合的沙石流般的灰色云丝中,他才心有不甘地收回目光。
     
        现在是逆风浪。逆风浪也有它的美丽,它不是全青色,也不是全白色,它是长长一条青墙的顶端生出的白色迎春花。迎春花从水墙上一纵一纵地跳跃着披沥下来,既不会披到墙根,也不改变它的位置。水浪滚滚向前,水花也随着向前,然而它永远簇生墙头,在一刻不停的运动中永远保持它不移的位置。
     
        蛮好的。秦天忍不住又弯弯嘴角笑了。没想到有人给我拉纤游湘江,说不定还要游洞庭湖。几十年来湘江的每朵浪花好像都成老熟人了,好像都叫得出它们的名字了,却从没今天这样感到亲切、有味道。他读的书里,四书五经没什么味道,古典小说有味道,那是紧紧张张的味道。花鼓戏也有味道,那是人情味道,插科打诨好笑的味道。其实他并不排斥小说里写景的文字,像《水浒》里山神庙的风雪,读起来也饶有兴味。几十年在水里生活,怎么没对水里的景致产生特别深刻的印象?今天不同了,他感觉到江河上真有好景致,比花鼓戏《山伯送友》里写的柳绿桃红漂亮得多。梁山伯送祝英台有好心情,他看路上的风景就有味。今日我秦天呢?是不是碰上了一个黑脸块的祝英台?
     
        秦天总是忍不住想笑。他想我送这个朋友也不能送太远,它真的回洞庭湖去,那就分手。他们分手说不上话,只要他把缆绳解开就可以了,他就朝水下打一拱手:先生一路保重!你走你的阳关道,我划我的独木舟。真的就这点儿缘分,那也两不怪吧。
     
        秦天看看两岸,河东岸好像是牛头山的影子,那就是已经过了樟树街、躲风亭,前方就到濠河口了。
     
        想到濠河口,他的心忽然一阵紧缩。
     
        记得那年,他二十多岁,跟肖仲秋去湘阴城关镇卖猪。他一头肉猪,肖仲秋两头架子猪(半成年猪)。船比今天这船还小,三头猪都绑住了蹄子,放在中舱,上面用只扮桶(打稻谷的方形大木桶)盖住。肖仲秋划前桨,他后桨。是端午节前吧,水势不小。过樟树街、躲风亭、鹤龙湖、扁担峡,到濠河口了。
     
        这濠河大垸是湘江入洞庭水道中一个中流巨砥,一堵高城墙似的大堤成尖角形契立水中,千百里滚滚直下的江水,突遇这道屏障,威风百倍地轰隆隆猛扑上去,却被层层叠叠的三合土麻石护坡大堤一劈两开,分成两脉狂流,一边往湘阴,一边去益阳。
     
        于是,水流上下奔突,左右翻腾,水面形成一个个小则碗口粗细、大则如畚箕箩筐一般的漩涡,状如漏斗,忽左忽右。水涡里的螺旋纹粗硬有力,连带着吱溜吱溜的啸叫,隆隆直下,不时发出像人大口吞水的'呱,呱呱'响声,仿佛底下有个妖魔正口渴得要命。
     
        不说少见这场面的秋木匠已汗流如雨,两颊惨白,就是颇有江河经验的秦天也心紧如揪,握桨的手板心冷汗直沁。
     
        这时你想退回去或划向岸边都不可能。人的力量不是蒸汽轮船的机器,搅不赢万钧之力的漩流,只有机智沉着硬闯过去。
     
        秦天惟一能做而且必须做的,就是把住方向,决不让船身走到漩涡上。碰上小涡,咬牙使劲也许冲得过去,遇上大漩涡,一下把船吸住,船立即随水横转,无需几个圈圈,不是船头一沉,像根木柴尾端一翘漩入河底,就是在团团急转中向内侧倾翻。那时,你有通天的游泳本领,也敌不过绞盘车似的水力,竖身直下,边旋边蹿,就到了不知多深的水底,然后随着水下强劲的潜流如射箭似的,在黑漆漆翻天覆地的水底穿射出去,或者几十里外冒出你的尸体,或者伴着泥沙撞击在河床的乱石上,想寻一星一点肉屑骨头也很困难了。
     
        那次真是天助,三头躺在舱里的蠢猪好像也晓得外头情形不对,本来一路上嗷嗷叫唤乱掀乱撅的家伙,变得安安静静没声没息。秦天这才沉着对付,犹如一头绕开密布陷阱逃命的狐狸,别开涡流,脱离险区,终于到了目的地。
     
        两人已经没有耐心和买主讨价还价,一心想着趁早赶回家。于是贱价将猪卖了,到小店沽了斤半谷酒,吃饱肚子。回头时,他们再不敢强渡险关,把船划到湘江东岸,沿着山岩下崎岖小道,或者根本没有路,只有遍地拨都拨不开踩也踩不倒的湖草的淤泥滩,时而背背纤,时而荡荡桨,路远了一大半,终于半夜时分与家人团聚。
     
        这时,秦天想,如果这条鱼硬要走濠河口涡流地区,那我十有八九回不了家,它是十有十二小命难活。只要背脊上的铁锚不脱,它驮着如此长而又重的东西,不被涡流揽成一个粽子,它真是水怪河神了。
     
        走着瞧,还有十几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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