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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嗜尸之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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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船退开,四下张望,寻找下网的地方。
     
        如果江水大涨大落,溃口就有急流。鱼是爱活水的,在溃口下网或扳罾或铲栏,都有好收成,但现在水面平衡不动,溃口水深又没有食物,鱼不会在这里逗留。
     
        秦天顺着淹没水中的河堤缓缓划动小船。
     
        他想,假如有大鱼蹿到浅水堤面,一时下不去,那就是送上门的好礼物了。一般要明月之夜,浪静之时,那不喜深潜的鲢鱼草鱼,贪着堤面有草食又好玩,摇尾而来,扑上去,却游动不便,只宜蹦跳,渔人便把嬉戏的它捉进篓里。
     
        这么憧憬,行了大半圈,让他心情激动的景象始终未见。划着划着,就到了高出水面的金钩寺庙前。
     
        刚刚接近,他就看傻了。
     
        庙殿前、左、右三方,有大片稠密紊乱的碎浪,弹射忽高忽低的水珠,扇划出长串长串水帘。阵阵噼啪之声里,有成片成块的黑背脊一会儿隐入浪里,一会又如扯散的弹簧蹦跳出水来。从它们闪烁的油亮光斑、划水跳跃时柔软而有力的腰尾,秦天断定是一大群鲇鱼。
     
        他扳住桨,望着这片景致笑眯了眼。
     
        他按捺住心跳,在不远处悄悄停了船,站到浅水堤面,轻手轻脚将船拖上堤搁住,牵过船锚按入泥地,踩紧,船就像垛短墙将他与鱼群隔开。
     
        他从肚舱轻轻拖出铅质网脚的鱼网,解开挽结的网衣,将网纲环扣住左手腕,右手将长网衣折叠到左小臂上,小臂扣住。然后右脚尖向前轻轻一撩,将铅脚网底撩开,右手拇指伸出,弯腰挑住几个网孔,四指将撩开的网底频频抖向手心,攥紧。
     
        秦天挺腰抬头,一张渔网搂提胸前,鹰隼般双眼朝那边仍在贪婪争食、纵情嬉戏的鱼群望去。
     
        看准了,仰头吸一口气,蹑足绕过船头,脚尖入水,如一只苍鹭逼近鱼群。
     
        眼看只有丈尺之遥,秦天握紧渔网,直身叉脚站稳,在平平常常的呼吸之间,向后转腰,展臂,猛然车身,网脚随之掷出。
     
        长长的网衣在沉重的、向前劲飞而去的网脚牵领下,疾速铺展开来,如一片乌云,一头大鸟。圆环形网底带着锥状网身,如一股着魔的旋风,'噗'地一声,整齐下水。
     
        使这种'撒网子'的人,湖区极多。宛如看街上千头攒动的行人,虽然个个穿衣着帽,个个有头有脸,若喊住他们问问话,做做事,却能见到能力智慧的天壤之别。撒网也是如此,都打得开,但有的打出去网底成狭长一条,有的七扭八拐。打不圆,就打不出最大面积。不齐整,落水就先后参差。面积小,被困的鱼就少,落水不齐,就让鱼有'网开一面'的逃逸机会。另外,劲道足,网飞得快,闭眼出手,睁眼落水,鱼浑然不觉时已成死囚。若网在空中摇晃抖索,慢了,网的影子,铅脚的声响,惊动鱼群,大鱼身尾一摆,就如秃箭射出你的网罗天地,你就只能收拾些笨拙的小鱼虾。
     
        只听齐刷刷突兀心惊的一响,秦天大网将庙殿前一片水地严严罩住,铅脚着泥,网身贴水,刹那间,网里就像开锅沸水,噼啪之声哗啦之声响成一片,它们急冲莽撞,又蹿又跳,把网衣七上八下地一顿乱掀乱顶。
     
        微微咧嘴眯眼而笑的秦天,仍然叉脚站着,只垂下左手腕将网纲稍稍用力攥住。如果网在深水中,就要加紧收网,免得有力气又机灵的家伙从坎坷不平的泥面蹿溜出去。水深时,网衣在水中仍是紧绷的状态,如果遇上大鱼,可能把网冲开一个窟窿。浅水里,鱼即使用力冲撞,前前后后千丝万缕的网衣总跟着它,使它无法破网而去。
     
        如同真猎手并没有多少心情欣赏自己的猎物,秦天等网内稍稍安静,左腕一掣,将网衣摆平,右手向前,边按边带,一把一把将网拖来。
     
        他轻轻'嗨'了一声,平常力气还拖不动它!
     
        '娘的鳖,只怕有几百斤。'
     
        他笑骂着,不再往身边拖,人提起网纲朝前走。
     
        这'八百眼'(网孔疏大),'丈六衣子'(网身一丈六尺),被那些黑背脊白肚皮的家伙撑得胀鼓鼓的了。
     
        他担心把网拖烂,干脆将网纲往地下一扔,捡块石头镇住,人绕过那瞎蹦乱跳的一堆,在庙前条石上坐下。
     
        鱼的力气是很有限的,哪怕十几斤重的鱼,任它横掼竖跳,一袋烟功夫也就疲惫不堪了。
     
        他想想刚才看到的,真是黑了一大片水,可惜就一个人一张网,让那十成中七八成都四散逃跑了。
     
        果然都是扁脑壳鲇鱼,也许有几条才鱼或者白鳝。鲇鱼是沉脚鱼,一般难得游到水面。秦天想,这么成百成千地聚集,自然是为庙前成堆的死蛇烂鼠来的。那肉屑的香味,鲜血的甜味,把这些嗜血嗜尸的恶心家伙引来了。居然有这么多,他这打鱼世家的也头回看见。他想,难道它们今天才来赴宴?决不是。那么,到这里大吃大嚼的,就不止这几百上千的一群。
     
        想到这里,也不知为什么,就全身一噤。
     
        看疏疏蒙蒙的雨丝这时仿佛粗重了,汗褂子也粘粘地润手。他起身走到船边,穿了蓑衣,戴了斗笠,拔出锚,把船推到网边。
     
        这帮家伙现在不是想逃,只是想躲。大家交织在一起,你往我肚皮底下钻,我往你肚皮底下钻,一忽儿黑背朝上,一忽儿白肚皮朝上,还发出吱吱呀呀老鼠似的叫声,还有叫声哀哀的,细细长长,像抢不到母狗奶头的小狗在撒娇或者怨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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