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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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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月亮什么时候走的,醒来时发现文惠合衣躺在我身旁,屋子一片狼藉。我睡眼惺忪地起来,头还有点发晕,心里空虚得要命,每次醉酒我都指天骂地瞧不起自己,可脉管里的血液一正常流动就受不了。我见文惠睁开眼,问月亮是什么时候颠儿的。她也说不清,直喊头疼。我冲了两杯很浓的咖啡,见她还没动,我想我就跟李莲英侍奉老佛爷般递将过去。她懒洋洋地接了。
     
       她侧过身瞅着我说:“真奇怪,我居然没做梦,睡得好香。”
     
       “你一宿没回家也算是给老家儿点压力。我可真没想到这一宿你就睡在我身旁,否则我会沉不住劲的。虚度今晚的光阴真可惜。”
     
       “我可不愿你那么想,这和我父母没有关系,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特生疏,我想结婚真可笑。”
     
       我绷着脸。“因为跟我?”
     
       她慢悠悠搅动咖啡说:“你又来了。我只是忽然这样感觉,谁都会有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你有时不也这样嘛。你老实回答我,生活有劲吗?”
     
       我的苍天,老文惠成熟得像个女学究,深沉得要死,真有点儿吓着我。我没敢夸张地摸摸她的脑袋热不热,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只说些无关疼痒的话。留下她,匆匆赶往新新书店挣命去了。
     
       路上我就想,文惠的发烧准跟月亮有关,他不把别人煽惑成自己的发烧友就像欠了世界一笔账。这家伙的责任感很特别,只要自己愿意什么都成;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他对自由有相当独特的理解。他曾亲口对我说,不要想与自己有关的过去和未来,便是自由。千万别像个高级飞行员驾驶着波音飞机在长空翱翔时慨叹“人类的伟大”,或如同那个着名的浪子在刑场咬掉母亲****以示忏悔,妄图把自己强加在历史长河中流芳百世,千万别那样,没有比这更虚伪了,飞行员利用高科技却以为是自己征服了蓝天,故作多情承担整个人类的责任;浪子就更可笑了,他的道德准则不过是怨恨世界没给他铺一条锦绣之路。人们之所以把这故事流传下来,弄不好骨子里都是浪子。那个飞行员和浪子也许有着天壤之别,但有一点不容置疑是共同的,他们没有自我,前者生活在未来,后者生活在过去,像贼一样小心翼翼向生活打探“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生活难道不是不断的偷窥,然后复制,以为这就是责任?其实,不用细想,你无论干什么,都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何必怨天尤人。
     
       很有意思的是,月亮以前是不读理论书的,现在他承认偶尔也翻翻。他曾将很多哲学家比喻为指点迷津的巫婆,一本正经的江湖术士等。现在他依然在各地乱蹿,但显然是带着自己的理性,不像他所说的那般潇洒。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是没法和他对质的。他通常毫不脸红地否定自己,按照他的观点,他似乎没有过去和未来。我觉得他真无赖!
     
       我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挑剔别人。仅仅是友谊嘛。我想把自己看得很高尚,可实际上我的道德水准更一般。我不愿流俗倒是真的,但那是有原因的,一是偶然,二是习惯,倒是很少有崇高的理想或纯洁的追求左右自身。在这一点上,月亮更是想得开。过去,我们凑到一起争论最多的往往也是最空洞的,细细想来,所做的一切也好像是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口实。
     
       我原以为自己以前是为了某种坚定的信念活着,甚至有点儿献身的味道,其实也仅仅是习惯罢了。不管怎么说,月亮这点还是比我强;正因为如此,他也显得比别的朋友更可爱一些,至少他看上去像个以爱情为职业的狂徒。
     
       几天后,文惠重提到月亮时烧已经退干净。她说话很直率,我不知听后是什么脸色,心里灰溜溜的。她说月亮这人确实够呛,要是她二十岁说不定就跟他跑了,像他这种不切实际的人都快成一稀有动物了。
     
       我说:“后来我睡着了,你们又聊什么了?”
     
       “胡侃呗,他聊什么都像真的一样,让人感动,可聊的最多的是他的小情人。月亮很会甜个人,后来他像着了魔一样盘坐在地上,那疯劲真让人犯怵。跟你说真的,当时我焦躁极了,想把你从梦中捅醒。不知道哪来的邪性劲想上山当姑子。”我笑了。“女人脱世有两种,文化层次高的上山修行空遁山门,差点儿的上街拉客当婊子,都是一种境界嘛。”
     
       她对我非常认真地说:“当时我真就觉得****是件很平常的事。现在安静下来了,感到有点儿好笑,谁要把我逼到那一步,我会自杀的。”
     
       我下了很大决心想问文惠是不是喜欢金月亮,话还是没出口,我猜想她是不会的。月亮对她不过是新奇,如果倒退十年,像她说的敢和金月亮私奔倒也可能,一个正常的三十岁的人所寻求的就是一个安稳的窝。我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思想活跃的人,对月亮顶多也是种带有感情色彩的理解。文惠就不同了,月亮对她的影响只能算是冲动,她也许喜欢月亮,但不会和他上床。我并非瞎琢磨,如果文惠有那样的魄力,她也早就离开我了。我承认我们相识时我整个人有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善良的文惠不属于自己,她属于社会,她不愿越雷池一步,也不会违背自己强加给自己的道德准则。我这样瞎猜文惠本身就不地道,有时我想鼓足勇气把事情挑开探探她的虚实,最后还是没有胆量。我现在不名一文,以前的一切刚好成了一个骗局,而且在家小书店打零工,能维持也就不错了。这可能也是我的虚荣。
     
       文惠说我算是个真实的人,但还是没有月亮真实。我说真实也受着道德的束缚。一个男人或女人有不良的习俗,比如自慰吧吧,他玩弄的只是自己。如果把这些当作探索人类心灵的秘密,对社会对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她说我这是抬杠:“我不是指这些,月亮跟我说很多男人对漂亮女人都有性的占有欲,但没有人敢讲出来。真要讲出来,说不定会被女士大大欢迎呐。聪明的男人偏偏就忽略了这些。”
     
       “你别傻了,他这是对你进行性挑逗。”
     
       我忽然想起王子和讲月亮的所作所为。
     
       文惠说:“你别瞎猜,他承认对我就没有这种欲望。我不够漂亮。”
     
       按说我听到这消息该高兴的,心里却是酸溜溜的感觉,我不想把问题深究下去。看来她也有同感,她还是了解我,就像我也了解她一样。留下点儿猜忌是我们之间的长青树,此时此刻,最好是心照不宣。
     
       她还是没完。“你好像对我说过,女人就是未经雕琢的钻石,有的男人善于将钻石雕琢成器,有的男人善于珍藏。不管怎么说,月亮是个很善于发掘女人内心的人。你自诩读了不少书,可是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艰涩了。”
     
       “你要喜欢简单明了可太容易了。咱们着急上火为所有的事上心,一块儿搂抱着挤公车,抄一本动人的爱情诗篇,一人一句。我看那样更累。你以前可是说喜欢性格深沉的人,当然,所谓深沉包含着一种内在的品质。我们都是三十多岁的人,因为没结婚就得摆出热恋的样子,连我们自己都不相信的样子?”
     
       文惠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半天才说出一句话:“你真没劲!”
     
       “你又急了是不是。你想让我真实,我这样做了。是我说的不对还是你过于挑剔。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一甩脸子走掉了。
     
       “你不是钻石,你是一个卖酱菜的老姑娘。”
     
       我在她听不到的距离大声喊。我想这都怨她自己找气生。最后还是我没有起色,憋到第二天,我从中外名人情书大全中抄一封信寄给她。她再次原谅了我的过错,实际上我也不知自己错在哪里。重又接到她的电话,我心里才踏实,我不愿失去她,我想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弄不懂的是,这话讲给自己差不多就是真诚的,假如让我亲口讲给文惠听,我会觉得自己是在撒谎。
     
       笛卡尔说的对:征服你自己,而不要征眼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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