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峨眉仙山红男绿女(6)

     
     
     
     　　赵渔想抽烟，然而香烟没了。林杏花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如果有人从窗外过，一定会感到惊奇：这室内男女的情态，叫人一瞥难忘。若拍下一张照片，便是人类情爱之珍品，外星人也会吃惊。有一种雾状的东西胀满小屋溢出雕窗，在森林中弥漫，绕树三匝直上树梢。
     
     　　赵渔动了动。林杏花移过目光。
     
     　　可是仍然无戏。窗前木头似的男人只不过随风轻摇，而灯下俏立的女人仅仅杏哏闪亮。男人正坚持这不言而喻。挺过这几分钟，也许便无事。当然，他无事难保她无事。
     
     　　此刻。巨大的情爱被另一种力抵消，烈方刚好战成平于。沉默，静三上，凝固。惟有一样东西处于流动状态：时问。时间穿透所有的凝同。男人女人不说舌。方寸问却能外口。时间翻来覆去的、娓娓道来的、喋喋不休的只有两个字：变化。
     
     　　赵渔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他似乎挺过去。他嘟哝了一句仆么，大约是香烟。他朝林杏花转过身。他克服了自己，以为人功告成，却看见林杏花迎着他的视线。杏眼下的翘鼻头……
     
     　　赵渔说：我下去买包娴。
     
     　　他想逃，试图从她身边掠过，却未能成功。林杏花一个转身使他停下，两人一下子面对面。赵渔还想搪塞，话未出口，林杏花的眼里已噙满泪水。
     
     　　执手相望的格局了，林杏花的眼泪掉下来，落到赵渔的手背上。两张脸互相靠近，不算迅疾但毫不迟疑。十指交叉嘴唇遭遇，柔软的唇，洁白而坚固的牙齿，呼之欲出的舌头。天地间惟有嘴膳，冉无别的东西。唇的运动类似天体逼近，慢慢的、无声无息的接触，却如同惊天巨响。接吻，没有比这更惊心动魄的词拒了。
     
     　　商女啊，商女啊，这千钧一发之际……
     
     　　赵渔略略皱眉头，送上自己的嘴唇。十指交叉一变而为双臂拥抱，两个脑袋在灯下转动，影子投到地上。
     
     　　时间溜走，像一个完成了任务的特工。
     
     　　唇舌运动绵绵无尽。
     
     　　商女啊……
     
     　　林杏花喘了一口气，来不及向她的爱侣展露欢豁，又吻上了。泪水再度溢。真是幸福的时刻，说他们沉醉已嫌不够。
     
     　　人生此存，这样的巅峰时刻可不多。既然它来了，那就迎着它吧。林杏花闭上眼睛。赵渔睁开眼睛，凭那翘鼻头在眼皮底下移来移去。他有些恍惚，但丈抵还是赵渔，脑子还能想问题。他知道，有一件事已进入程序，不可逆转了。
     
     　　接吻意味着：它既是惟一的、又是一整套动作中的一个环缸，张开的嘴是拉开的序幕。事实上，别处的动作已同步进行。赵渔慢慢吻，这是他的特色。唾液就像泉水。他越过了眩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意识和身体达成一致。同心爱者接吻真好。旅游鞋在棕色地板上移动，并不急于移向床。电视屏幕上有异样的画面，赵渔不去理会。他亲吻她的鼻头，将脑袋偏向另一侧。这样的节奏似乎启示着：今夜将无眠。
     
     　　一架客机撞向一座白色的摩天楼，接下来又是一架，撞向相邻的另一座高楼。赵渔想：这大概是一部灾难片吧？片子拍得不错，画面逼真。多半是美国人的玩意儿，那些个瞄准票房的高科技。他再次亲吻林杏花的翘鼻头：这注入了欲望的艺术品。
     
     　　摩天大楼轰然坍塌，浓烟滚滚，美国人在浓烟下奔逃。新闻主持人亮相，播音显得异常。赵渔听清了一个词：世贸大厦……
     
     　　他怦然心跳：莫非美国人遭到了袭击？
     
     　　林杏花也注意到电视画面。他们的嘴唇分开了。
     
     　　新闻滚动播出，巨型客机一次又一次撞肉双子塔楼，机头直插楼体，碎片纷飞。大厦将倾，美国人惊恐万状……民间的摄影者拍下了一组镜头。
     
     　　赵渔抽了一口冷气。纽约的世贸大厦，高度超过了400米，它的象征性一目了然。
     
     　　赵渔想：美国人遭袭击意味着什么？如果海德格尔目睹了这一幕，他老人家会怎么想？
     
     　　答案似乎明摆着。
     
     　　价值的转向是否可能？赵渔摇头。直觉告诉他，事情将会变得复杂，美国人显示强力将会变本加厉。
     
     　　有些事是后来发生的，比如一个多月后，享有世界声誉的美国哲学家乔姆斯基来到中国，通过《读书》杂志慷慨陈辞：五十年来头一次，终于有人掉转枪口，对准美国本土。2001年第三上期《读书》杂志，发表了王晓明等中国学者的一系列文章，对“九·一一”事件作深层次思考，这也表明，中国思想界已有能力对突发性事件作出回应。
     
     　　赵渔坐到床沿上。
     
     　　林杏花说：真可怕……
     
     　　赵渔说：可怕的事还在后头。
     
     　　林杏花说：美国人会报复。
     
     　　赵渔说：报复又会引来报复，没个完。
     
     　　林杏花叹一口气：真没意思。
     
     　　赵渔的目光从她湿润的红羼挪开。他想抽烟。
     
     　　他们下楼，月下的万年寺一片静谧。香烟到他手上。林杏花站在身旁。商女从成都打来电话，就刚才的电视新闻交谈了几分钟。商女情绪激动。赵渔也激动，只不过是以沉静的方式激动。林杏花听到了商女的声音。
     
     　　他们回客栈，在他的房间逗留到深夜。林杏花去了隔壁，他们在门前拥抱，礼节性地碰碰嘴唇。林杏花掩上房门。
     
     　　赵渔倒床便睡。
     
     　　第二天他醒得早，睁眼就看见两只松鼠在树上追逐，吱吱的叫。他略略洗漱了悄悄出门，晨光初露，几个老者在打太极拳。他一路小跑，上石梯人森林，踏着厚厚的落叶。林问气息令人身心皆爽。转过山门，拾阶而上，天空已呈碧蓝，回首青山，红叶斑斑点点。和尚们将晨钟敲响。
     
     　　赵渔走到一棵桂花树下。昨夜……他想。
     
     　　其实他不用想了。昨夜发生的两种迥然不删的碰撞，待日后冉去清理吧。
     
     　　林杏花已起床，站在心廊向他眺望。他朝她跑过去。
     
     　　喂，他笑着说。早晨好。
     
     　　林杏花的眼泪又涌了{眼眶。
     
     　　他上前抱住她，拍拍她的肩膀。吃饭吧，她说。下去吃还是让服务生送上来？赵渔说：怎么都行。
     
     　　侍者送来早餐，面条、鸡蛋、豆浆、几碟小菜。林杏花剥了鸡蛋放进赵渔碗里。赵渔给她夹菜，凉拌三丝，豆腐乳。边吃边看早间新闻，看罢纽约的撞楼事件，林杏花关了电视。她问他：面条好吃吗？他说：可以。比我做的差一点，辣椒不够香。林杏花说：我知道你爱吃辣椒，上次在仁寿……赵渔说：我还不算，眉山有个朋友叫喜儿，吃辣椒更厉害。林杏花蜕：你经常回眉山？赵渔点头。林杏花说：用山境内的一些景点，像了寿黑龙滩，洪雅瓦屋山，丹棱竹林寺，我都没去过呢。赵渔笑道：你还没去过三苏祠。以后我陪你去。林杏花说：一言为定了。赵渔说：一言为定。林杏花瞧着自己的面条说：我吃不下一了。赵渔说：倒了多可惜，我来吧。
     
     　　赵渔将她吃剩的半碗面条捧到嘴边。林杏花瞧他呼拉呼拉的吃，眼泪却又下来了。她将纸币递给赵渔，赵渔反为她擦眼泪，笑道：真是林丫头……
     
     　　两人厮磨着，不丁楼，一晃便是上午十一点。黄维打来电话，说他和副社长、小乔已从会顶下山，估计中午可到万年寺。黄维说，副社长的意思是到报国寺吃午饭，然后启程回成都。赵渔合上手机，林杏花说：你们不吃晚饭啦？她原以为还有几个钟头，不料分手的时间大大提前。她发了一回呆。没过多久黄维义来电话，说十分钟后汽车到万年寺序车场，他们不到客栈了，
     
     　　让赵渔和林杏花去停车场等候。
     
     　　林杏花不复言语，拉着赵渔就走。赵渔也不问她去哪儿。下楼一阵风，上台阶两步并一步，昨天扭伤的脚全好了。路过一丛金菊，她趁人不备摘下连理的两朵，一朵给他，一朵给自己。赵渔轻轻放进衬衣口袋，让花朵带上胸部的体温。
     
     　　林杏花要去佛殿。
     
     　　他们在如来佛前双双跪下。林杏花仰望我佛拈花微笑，眼泪噗噗地往下掉。赵渔双手合十，心里升起一股温柔的疼痛。林杏花此举，是北佛祖保佑呢？还是让佛祖见证？而此刻的赵渔已无意分辨，出佛鼋，转觉情思如山来，灏洞不可掇。
     
     　　两人携手径出山门，云淡风清。
     
     　　午后两点他们分手，赵渔驾三菱越野车载着山东客人上路。林杏花伫立挥手，旁边是郭沫若手书“天下名山”四个字。赵渔从车窗里探出头。这情形恰如五个月前，林杏花在疾驰的长途客车上，回望公路边的赵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