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舞蹈者

     
     
     
     　　现代人的舞蹈，则是以取悦于人为目的的。在这乞巧卖乖的艺术中，人类童年那种生机勃勃的创造精神消失了，激情消失了，自然消失了，昨日的虎步变成了今日的猫跃。
     
     　　邓肯在我的面前，我的伸手可触的地方，脚尖像芭蕾舞演员那样直立起来，风一样旋转。这令她更像一个圆锥，或者更像尖底瓶。
     
     　　她的长腿像白色闪电高髙扬起，从空中划过。尖底瓶在她的手中成了一件道具。她时而两臂弯曲，将尖底瓶置于肩上，弯曲的全身组成一个几何图案；时而又将尖底瓶置于胸前，置于鲜花簇拥中；时而又用指尖，将尖底瓶送到很远的地方，目送而手挥。而喧腾起来的她，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使力，每一根筋都在展示力量，每一滴血液都在燃烧。她的脚跟，在这木质的餐桌上敲打着，急风骤雨，像奔马的声音。她的身子时而像一只待发的弓，蓄雷霆万钧于等待之中；时而又像一只离弦的箭，高高地飞升。
     
     　　是的，她蔑视男人，她怀念那女人独领风骚君临万物的日子。她将这蔑视给所在的就餐的这些大腹便便的男人看，包括我。
     
     　　原始的蛮荒的音乐有时会骤然停止，这时代之而起是一种徐缓的、饱含柔情蜜意的柔曼曲。她在这时，也一反刚才的鸟瞰与俯视的姿态，而变得楚楚动人，惹人爱怜，让你不由得不赞叹女人真是一种善变的动物。
     
     　　这时的她，举手投足时柔情万种。中国古典戏剧曾谈到一个袖珍女人站在花萼上，那花慢慢地张开，细枝微微地摇曳。记得歌德曾经提到过这一幕，他说那是人世间最美的景致。眼前我看到的正是这一幕情景。
     
     　　尽管伸手可触，尽管现在正是用饭时间，这眼前的景致也许可以叫作秀色可餐，但是此刻的我，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猥琐的念头。
     
     　　我只感到生活突然向我开了一扇门，让我看见了什么是―个女人，看到了一个女人将她的母性发展、发挥、发泄到极致时，那母癔的咆哮和柔情万种，会如何奇妙地和谐在一起。我陶醉了，或者说被征服了。
     
     　　这就是我在自己匆匆的生命旅程中，所寻找的那种女性形象吗？我不知道！司汤达的德瑞纳夫人的形象？卢梭的华伦夫义的形象？罗曼，罗兰的萨皮纳的形象？抑或是卡门的形象？梦露的形象？麦当娜的形象？自然还有邓肯的形象？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脱口而出，在瞅着这个舞蹈着的氏族女孩时，将她称为邓肯。记得，在我之前，似乎有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是那个漂泊的女孩路霞告诉我的。记得，在最初的一瞥中，我曾称她为坏女孩。也许，她正是以邓肯自喻的，并且在她的无定的漂泊中，等待叶赛宁从金黄色麦浪起伏的田野中，吟唱着向她走来。
     
     　　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者很像路霞。但是有面具遮着，我不敢断定。而当我准备定睛细看时，这时音乐停止了，女孩重新凝固为一尊塑像，随后便徐徐地沉人地下。大餐桌重新变成空心的了。刚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