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尖顶厘

     
     
     
     　　跳舞吧，原始人！女孩将烟头摁灭在一个木质的烟灰缸里，说。这样，我们翩翩起舞，像两只孔雀一样在用世界语对话。翩翩这两个字用得并不准确，因为我步屐蹒珊，我的关节那一刻正隐隐作痛，还因为尖顶屋过于狭窄，原始人那时候还不懂得舒适。
     
     　　跳舞中，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刚才脸上的、以及弥溲在全身的那种满不在乎百无聊賴的卡拉妹的表情消失了，她突然焕发出一种热情和活力。
     
     　　她的舞姿极美。细长的腿（这腿用一个渔网状的丝网遮掩着），柔软的腰姿，胸脯前倾，细长的脖子挺得笔直，举起脖子上那颗小小的头，下巴微微地扬起，显得很高贵，像在俯视红尘似的。
     
     　　她的乐感很好。只有那些聪明透顶的人，或者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才能体味出音乐中那些最细微的感情变化，并且一丝不差地踏上鼓点。在踏上之前那一刻延捱，是极需要有灵感的，当然也是极抒情、极温柔和极美的。
     
     　　但是搂着这样的女人跳舞，对我这种生性腼腆的人简直是一种负担。女人真是善变，像蜥蜴一样善变。刚才她还是那样，现在又变成了这样，她以后还会变成一个什么人物呢？也许会的，只是我暂时还不知道。
     
     　　在跳舞中，我不知道我该和她保持多大的距离。她的身上有一种撩拨人心的力量，这我已经感觉到了，而我来这尖顶屋的目的，就是来这里进行一场仿造爱情的游戏一仅仅是仿造而巳，不会走得太远。然而我被她舞姿那高傲慑住了，我不敢过于接近和亲热，不敢使自己的激情外露；或者说，她也没有给我可以走近的暗示和鼓励。因此，我只能木然地随着音乐作机械运动。
     
     　　那么，权且把这尖顶屋的一次萍聚，作为一次谈话的机会，双方相敬如宾，说些在这种场合里人人都会说的谎话，说些早已充斥于满世界的废话和俗话，最后，淑女站起来，目送而手挥，骑士则一欠身，付小费，走人。
     
     　　但是这样我岂不是太傻了。在过去的时光中，同学们聚会，朋友们聚会，我曾去过几次卡厅。每次在卡厅，我都是这样木木地坐着的。一我之所以这样坐着，坐怀不乱，是因为旁边是熟人一正襟危坐的我，这样为自己暗暗辩护。
     
     　　但是今夜不需要了，世界在今夜只剩下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有一个穹庐一般的尖顶屋。而埙声此刻正在这蛮荒之地震耳欲聋地响起。电视界有一个词儿叫煽情，那埙声此刻正在起着煽情的作用。
     
     　　那时候无所谓道德，无所谓法律，无所谓婚姻与家庭，无所谓私有财产，无所谓孔子孟子庄子老子，亦无所谓《圣经》中的十戒。所有这些，都是聪明的人类或者愚蠢的人类后来的杰作。当然，那时候也没有时间。现在有时间了。时间告诉我们，尖顶屋在那些秩序之前。
     
     　　但是我还是不能放松自己或打开自己。看来我将永生是一个本色演员，不会逢场作戏；或者说我迂腐而虚1伪，我永远不能褪去生活加给我的面具和桎梏。
     
     　　一支舞曲结束了。
     
     　　我主动地停了下来，气喘咻咻。她也很勉强地停止，不过有一种兴犹未尽的表情。我望了她一眼，看到她因舞蹈而精神焕发的样子，突然感到她似乎并没有将我当作舞伴，而是当作她跳舞时的一件道具。
     
     　　你是一个误人母系社会的文明人！对着彬彬有礼的我，她这样说。我听不出这话是赞美还是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