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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狗日的舒坦,吃白馍去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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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王良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扭头一看,只见两个人,一男一女,远远地从沟外向他这边走来。那男的从面容看,年纪不大却满头灰白的头发,他的脊背微微弯曲,像是走得很累;那女的,呀!那女的正是昨天拖他的那个“一个馍”的女人呀!王良一转念,回身便走进下村,躲在一处墙头的后边,看这两人从大沟边走过,继续向中村走去。那男的用手拉住那个年轻女人的手,像是怕她逃掉,不过,她倒不像要逃的样子,乖乖地让那人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不断地在脸上抹,似乎在擦眼泪。这时,王良真有些好奇了,更是悄悄注视着他们。他们可能没有看见他,也可能远远看见,但是因为有自己要办的事顾不上注意他,而且他已经躲开,他们便从下村边上一直走过去了。王良等他们的脚步声已经走远听不见了,才从那墙头后边走出来。
     
       王良正想再走到大沟边望望那一男一女的背影,这时却不知从哪里又出现了一个身材矮小、黑衣黑裤、脊背佝偻的人。这人挑一担木桶,左手杵一根树棍,正一步步迎着王良的面向下村里走来。这个人的步履真是艰难,好像两条腿不归他使唤;而他左手的木杖又老是戳不准地面,造成身体的摆动,于是肩上的两只木桶便更大幅度地摆动,使他无法走稳。这人走到王良跟前,没等王良说话便停下来,抬起一双混浊肿胀的眼睛望着王良,那张山里人所共有的扁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是--”王良问道。“我叫李山青,管食堂的。”这人已经作出判断,认为王良一定是上面派来的人,他立刻又说:“组长是驻下村的吧?十二点吃饭。”这里人把上面派下来的人都称作“组长”。
     
       那桶里有水,但不满,顶多是桶的三分之一。这一担连桶带水估计只有三四十斤,但是这个名叫李山青的人已经竭尽全力了。他不等王良说话,挑起水桶继续向村里走去。王良走在他身旁,边走边问:
     
       “这水是供应食堂的?”“嗯啦,做饭用的。我一天挑四担。”“一天才挑四担?”“嗯啦,难挑啊。也够了,一顿饭两担,三十多号人。”“井在哪里?”
     
       “井?我们这里没有井。”
     
       又走了几步,李山青才喘过气来,接着说:“沟底舀来的。今年旱一些,沟底水也不多。”
     
       原来是从沟底取来的。一想到那可怕的深沟,王良有些明白了他的艰辛。“你走不动?有病?”王良又问。
     
       “没啥,这腿一向不行。”隔着一条补疤裤子,王良看不见李山青的腿,只见他脚上穿一双缠着许多破布的麻鞋,像两只椭圆形的兽蹄。王良跟他走进一间矮屋,这就是厨房。其中最多的东西不是餐具厨具,也不是食物,而是苍蝇。虽然还是春夏之交,但那锅台上、案板上、柴草上、墙壁上,密密麻麻,一片一片,全是苍蝇。稍有响动,它们便满屋乱飞。一把木勺挂在灶头,王良以为它是黑色的,忽地一下,变成了灰白色,因为他的走近,惊起了歇在那上边的蝇群。他心想,这里的苍蝇大约一年到头都有,过冬也是不死的。李山青把水吃力地倒进一口大锅里,王良顺手帮一把,李山青那感激不尽的神色令王良直想把手缩回来。当李山青坐在一条长凳上,双手扶膝、低头喘气休息时,王良朝他的脚腕和小腿望去。这哪是人腿哟!真像是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中装满了黄色的液体,一戳破便会流出来。从脚踝向上一般粗细,皮上肿胀得没有皱纹,只有一团团长年积存的垢甲,被肿胀的皮肤撑得一片片像鱼鳞般裂出了细纹。王良再望望李山青的面庞、眼圈和手臂,都是肿胀的。他的眼边和嘴边也有三个白圈圈。
     
       “你还能下沟挑水?”“能。不挑咋行?我还要碾粮食、做饭呢。”王良无言以对了。便换一个话题:“午饭吃什么?”
     
       “菜饼子。”“什么菜饼子?”
     
       王良从李山青这里开始了解这山村中的生活状况了。菜饼子就是把以苦菜为主的野菜煮熟,挤干,捏成团,表面上薄薄滚一层粮食,再压扁炕黄。每人每顿一只,一天两顿。野菜由队里能动弹的人每天上山挖来,交给食堂,按斤计工分。政府每月借给每人十斤粮。如果是小麦就好了,可惜是燕麦,只能出五六斤粉,平均每人每天不到二两。这是开春以后才有的,平时主要靠野菜维持。
     
       “苦菜,好东西啊!”李山青递给王良一苗苦菜,满含深情地慢腾腾说出这句话。那株根部微红、叶片绿绿的草本植物,在这个山里人的心目中,像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为拯救生灵而给予人类的神圣而宝贵的赏赐。
     
       “能把人吃壮呢!”李山青自己也拿起一株这救命的植物来,举起放在眼前,又说,“一到这时节就不怕啦,有它就饿不死人啦。”
     
       王良把手中的苦菜往嘴里送,想尝尝它的滋味。李山青立即止住他。“吃不得的,要煮过、挤干,才能吃。”他喘一口气又说,“要用淡水煮就好了,可惜没有。”“这水?”王良指着锅里。
     
       “沟底渗出来的。苦的,我们这里的水都是苦的。吃水靠下雨。食堂没有水窖,又不叫各家自己煮。没法子,只能用这水煮。”
     
       “不叫自己煮?”“是不叫嘛。那是小农思想,资本主义道路。上头说的。”“……”
     
       稍停一停,王良又问李山青:“苦水煮苦菜?能吃?”“捏干挤净,苦味总比生的少。再说,生的麻人呢。”“麻人”,王良后来知道,那是“有毒”的意思。王良这才朝那大锅望去,仔细察看了李山青担来的水。黄褐色,有些混浊。
     
       他想尝一尝。李山青不让,说这水不能喝。听王良说他昨晚住李明贵家,李山青便告诉他,这家水窖大,几十担总是有的,叫他回去喝。
     
       他们算认识了。李山青连王良的姓名也没问,便对他说了这许多话。他那恭敬而朴实的态度中,透着信任和亲切。告别时,王良伸手去拉拉李山青粗糙肿胀的手,李山青很不习惯地缩了回去。
     
       王良回到李明贵家大约八点钟,房东嫂子正在打扫庭院。按照王良在河北省下放时的规矩,他应该去帮她干这个活。但是他昨天刚到,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不便插手,只好立在院口,考虑着如何与女主人招呼说话,正在这时,男主人李明贵从他身后走进院中。李明贵先对王良说了两句客套话,问他睡得好吗,怎么起得这样早,便马上转过身去对自己的妻子说:
     
       “李秀秀又叫李老师给找回来啦!”
     
       他妻子的第一个反应是:“阿弥陀佛!”接着又叹一口气,然后再询问似的望着她丈夫,等他再说更多。李明贵便继续告诉她:“山青叔说的,他早晨挑水看见的。”
     
       王良知道李明贵指的一定是自己也看见的那一男一女。因为自己是生人,不便插嘴,便没有说话,只转身去观察这家院子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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