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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干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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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婆按老规矩,认为外孙女是在哭找干妈。于是将我的一件小衣挂在门后,口中念念有词:“从这小衣挂出之内的三天,第一个来到家里的,就是小囡的干妈。若是一条狗偶来撞上,那狗就是她的干妈。这是天缘。”妈妈直向外婆抗议。抗议归抗议,可她终究拗不过外婆的旨意。
     
       小衣挂出已是第三天,幸好前两天内没有狗闯进来。我后来的干妈,那时是妈妈的同事,平常来往并不多。我出生之前她正好去外地出差,回来后听说我妈刚生了孩子,急忙赶来看望。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从此她就多了一个女儿。干妈非常高兴,因为她只有两个儿子,正好没有女儿。
     
       说也真奇,从那天起,我这个哭天喊地的夜猫子,居然安静了许多,再不那么声嘶力竭地哭叫。一家人都高兴极了,外婆更是认为冥冥中一定是干妈在保佑我。
     
       记得我七岁那年,爸爸妈妈调到一个正在创建的工厂工作。这个厂座落在离省城三十公里之处。我通常在每年的寒暑假,去干妈家里住上几天。每次去干妈家只有干妈和二哥在家,很少见到干爹和大哥。原来,“反右”一开始,干爹就成了“右派”,在远离省城的农场劳动。大哥高中毕业就当了知识青年,在另一个农场接受再教育。二哥正在读高中。那时,干妈一家处境非常艰难,每月的收入几乎就靠她一人的工资。我不知道当时干妈是否因为有个“右派”丈夫被揪斗过,是否为了两个孩子曾昧着良心表示要与丈夫划清界限。那时我还太小,什么也不懂。
     
       干爹被打成“右派”之前,是厅级干部。干妈出生于书香门第,长得小巧玲珑,瓜子脸,大眼睛,漂亮又活泼,曾是解放军文工团团员。她是在国庆之夜随文工团为首长表演节目时与干爹相识。那时的干爹年轻英俊,又有作为。时势的变化令人难以捉摸。当年幸福甜蜜的一对小夫妻,怎么能料到婚后没过几年团圆日子,干爹就成了“右派”,在农场一待就是近二十年,有时即使过年了都不能回家与亲人团聚。娇小的干妈坚强地在尽着为人之母的责任。
     
       每次去干妈家里,总觉得那两间小小的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一尘不染。最显眼的家电就是一台“红灯”牌收音机,上面铺着洗得发黄的白色钩花布,还放有一个小相框,里面是那张干妈扎着两条小辫,穿着解放军军装的照片,笑得好纯净好甜美。干妈身上的衣服,虽然就是那两件灰色和蓝色的,但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就是显得好看。干妈生性活泼,即使在当时那么艰难的环境中,她也保持着这种性格。每次与她在一起,她的风趣幽默,总是逗得我笑个不停,以致于我几乎遗忘了干爹和大哥的存在,体会不到那时他们生活之艰苦。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干妈、二哥和我一起去看川剧,回来后好长一段时间,干妈还会操着剧里王麻子的腔调,学上一番,直把我笑得前仰后合。
     
       那时节,大家的生活都很艰苦,我们家也不例外。平常对孩子,父母从不娇宠,不必要的东西一定不给买。在那个工厂的附近,全是成片的农田,周围都是村寨,可以说我们是生活在乡下。每次从省城回家,总有不少干妈送的礼物,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定会引来不少羡慕。他们都遗憾自己没有一个在省城的干妈。
     
       人生中的记忆,最多的感悟,最深的感动,往往是镂刻在童年岁月的过往里。
     
       儿时我有一块小表,不是真的,是塑料玩具表,干妈给我买的。那是有一次同干妈一起上街买东西,我看见街边摆摊卖塑料表的小贩,被许多孩子围着。我一时也被那表吸引住了,站在那里,忘记挪步。干妈见我这么喜欢,就走上前来细看。一块纸牌上写着:一元钱一只。当时的一元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干妈犹豫了一下,但一看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五颜六色的手表,就掏出一元钱,买了一块,戴在我手腕上。那是我第一次戴手表,尽管三个指针不会动,可还是足以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动不动就拉起袖子,煞有介事地看看表,乱报一个时间。这份童年的喜悦一直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少年时代,我穿过的最漂亮的一套衣裙是干妈送的:浅粉色的的确良衬衣,红底印花的尼龙丝百褶短裙。那是我在小学毕业时,考试成绩名列全年级第一名,干妈早就请人从上海带回这套衣裙,作为我的毕业礼物。我特别喜欢这套衣裙,一直穿着它,直到读高中了,它们对我来说已太小,只好下放给妹妹穿。将它送给妹妹的那夜,我抱着衣裙千摸万抚,十分舍不得。后来这套衣裙也成了妹妹的最爱。直到今天,十几年过去了,我们都还十分清晰地记得它的颜色、图案和式样。那时候,我还不太懂得干妈那份爱我的细腻感情。在那些艰难的岁月中,干妈一直鼓励我好好读书,长大以后做个有出息的人。虽然她自己终年穿着灰蓝的衣衫,却不惜费神请人从千里之外的上海买来美丽的衣裙送给我。在干妈的心中,一定是虔诚祈祷,期冀我有一个非常美好灿烂的生活吧。
     
       干妈是千千万万普通中华妇女中的一个,她淳朴、坚强、乐观、热爱生活。与干妈一起度过的儿时时光,温馨甜美,终生难忘。
     
       还是妈妈忘不了
     
       小时候读孟郊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实在是故作摇头晃脑,哪知个中三味。之后求学他乡,功名累人,难与母亲相聚。娶妻生子,虽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但自家儿女要人疼,昔日母子亲情似如天高云淡。出国多年,每逢仲夏母亲节,看着洋哥鬼妹一个个给老妈送礼物,也勾起自己对母亲的一片思念之情。
     
       我的妈妈对儿女不够“关怀”,从不检查我的家庭作业,也不叫我学琴学画。我背着妈妈,公然叫三个姐姐替我做暑假作业,自己乐得一天到晚在外面“打游击”。我的妈妈也不会做菜,在食堂打饭的我常常流着口水看别人的妈妈做菜。
     
       可是,有了妈妈,我们才有个家。因为有妈妈,我们姐弟四人吵架后仍能和好如初;即便今天远隔重洋,一开口讲到妈妈,手足之情油然而生。这份家庭的温馨和亲情迈过变化的人生和社会,把我们姐弟连在一起。
     
       我想,妈妈一定是为了要儿子才生到我为止。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又不怎么管我们,所以我家四个小孩各有去处,经常忘记回家。可是,妈妈是要读期末成绩单的。我学习上有点小聪明,考试上不吃亏。可怜我的三个姐姐,一听说妈妈检查成绩单,就像小炉匠掏联络图一样,拿不出手。我那时把成绩单一举:“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可惜妈妈并不封我一个“团副”干干,最多奖励一本“找红军”之类的拼音读物。
     
       “好时光走得快”,一九六六年初夏的一天,班主任说期末考试取消了,提前放暑假。把我给乐坏了,颠着小屁股直往家跑。我当然不会想到,这个“暑假”会长达数年,我的家庭会受多大的影响。
     
       爸爸在一家大企业做总工程师,“文革”中斗他“反动技术权威”,他挺不住自杀了。爸爸是北方人,抗战时读书来到西南。家乡南阳是个穷地方,交大毕业后他便留在四川不走了。爸爸死后第二天,妈妈就被押到台上挨批斗。我住在成都,不跟父母在一起,妈妈很长时间没有告诉我爸爸的去世,希望我能有一份平安。
     
       爸爸一死,家里经济很不好:大姐走“六二六道路”到了公社医院当医生;二姐走“红军经过的地方”到了四川会理当了插队知青,挣妇女工分一天两毛钱(红军经过的地方很穷,国民党都收不了税),三姐刚小学毕业。“文革”中人人自危,邻居朋友不敢沾边。妈妈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鼓励我要读大学,今后做番事业。妈妈真让我相信了自己大有前途,不能颓唐坠志,一直到现在。
     
       其实,妈妈经历的变化更大。她出生于一个富有家庭,我的外公给一家英国公司做总会计师。妈妈是一九四七年在重庆大学读书时结婚的。解放后,外公失了业,要妈妈奉养(“文革”中红卫兵要外公用英语唱样板戏,后来被斗死);稍后,她唯一的哥哥和嫂嫂先后病死,丢下四个孤儿;最后丈夫自杀。妈妈就是很坚强,不向命运低头。
     
       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妈妈要我第一志愿考清华。待妈妈一转身,我就改成东工。我以为东北冷没人去,好考。我那时只有初一文化,离考试有两个月。结果真让我给混进东工了。大年初一接到通知,兴高采烈地告诉妈妈,妈妈说你填的是清华吧。妈妈真有信心!也给了我信心——那个多难年头最需要的东西。我真幸运,能有一个这样的妈妈。我想,无数个中国家庭正是有了妈妈支撑,这个国家才能重头收拾山河。
     
       我考上大学,也许是多年来,最让妈妈高兴的事。到东北上大学时,第一次看见妈妈为我哭了。从此后,到东北,到美国;读大学,读研究生;漂泊不定。从此后,妈妈守着儿女离开的空屋。
     
       记得在东北念大学时生活不好,妈妈经常从四川托运食品来。几千里路,铁路货运半个月。有一次运来一小箱皮蛋,打开一看全冻坏了,四川人不知道东北有多冷,皮蛋没吃上。这样的事,我当时不在意,妈妈一定早忘了。可是,多少年后想起妈妈,那箱皮蛋就会出现在眼前。
     
       我的家里挂着一张父母的结婚照,日月悠悠,艰难已经洗尽妈妈的风华;年岁有加,衰老未能停止妈妈的操劳。做妈妈的为儿女真是“生命不息,冲锋不止”。自从在美国工作以后,年年攒下假期回国。和妈妈在一起讲讲过去的事,讲讲我的女儿;那份亲情会让我想上一年。妈妈送我的情景又把我再次唤回。做了父母,才知道妈妈有多爱我;才知道我有多么感激妈妈。
     
       姥姥
     
       姥姥过世那年九十九岁,跨鹤西行那天狂风大作、黄沙扑面,火化之时春光明媚、碧空如洗。并非神化,而是她确实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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