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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舞鞋(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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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脚当心,别踢到我的暖壶。”曾教导员说。
     
      她把最秘密的心思都翻出来,摊给曾教导员。那些心思对于她自己都是秘密的,这一摊开她才认清了它们。她讲得忘乎所以,曾教导员的手上,甜美的小酒窝全消失了,然后握成一只拳头,捶捶藤椅扶手。
     
      “看来你这小丫头不简单嘛。”曾教导员说。她意思是,小小年纪就知道避重就轻。
     
      过了五分钟。曾教导员站起来,在十二平方米的木板地上踱步,锃亮的黑皮矮靴边沿露出浅黄的狗毛,一寸高的鞋跟。两根长辫梢上系着缠黑绒线的橡皮筋,军装领口一圈黑色细绒线钩织的狗牙形花边。她踱到两个帆布箱子前面,箱面上盖着尼龙纱巾,纱巾上一个相框,里面有她和丈夫在天安门前的合影。她不时看看执迷不悟的小穗子,觉得冷场还可以长一些,压力会更理想。
     
      好了,曾教导员站住了。
     
      “你真的没干那件事?”
     
      小穗子两眼发直,不说话。
     
      “是不好意思说吧?”曾教导员说,“那当时怎么好意思干呢?”
     
      “没有!”小穗子大声说。
     
      曾教导员吓一跳。她偏一下脸,看看小丫头究竟不识好歹到什么程度。
     
      然后她长叹一声:“邵冬骏全承认了。哪年哪月哪日,在哪个地方,写得清清楚楚。”她马上看见小穗子自己也糊涂了,难道“那件事”真发生过,而她并不知道?
     
      曾教导员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牛皮纸公文袋。她把牛皮纸拍得直响,告诉她里面全是小穗子写给邵冬骏的信,一百六十封,全被缴获。这下你小穗子不能抵赖了吧?信都写得这样过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小穗子早跑神了。她脑子里轰轰一片,想着她点灯熬油、呕心沥血写的信,一字没得跑,全落了网。那些不该被看的字们,痛苦而羞辱地裸露着,让人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在绝对缺乏尊重的眼睛前面,它们一丝不挂,窘得曲扭了。她的那些失去了保护,近乎失了贞操的字们。
     
      “我们从邵冬骏交上来的这些信里,也分析出你和他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曾教导员说,“你这个孩子,一晚上引着我跑题。现在你必须把你们哪年哪月哪日,在哪里做了那件事,好好写出来。”
     
      小穗子想,冬骏为了她这些白纸黑字赖不掉的恋爱证明一定也受了苦。
     
      “你听见没有,萧穗子?”
     
      “……”
     
      “你没听见我刚才的话?”
     
      “听见了。”她站直身,从桌边拿起军帽,手在帽徽上捻着,捻出红漆五角星凉阴阴的光润。
     
      “你要好好去写。否则你这身军装可能就危险了。”
     
      小穗子抬起头,看着好阿姨似的教导员。她对她们这群小女兵一向是呵护的。小穗子知道自己的入伍手续一直没办妥,她所在城市的人武部、她的学校、父亲单位串通一气,跟文工团扯皮。就是说,她是军队当中一名黑户。
     
      曾教导员说:“邵冬骏交代完,写张检查,照样还是排级干部。你就不同了。你们两人的家庭,决然不同。”
     
      她把最有刺伤性的话留在口中:你父亲给了你什么呀?有邵冬骏的先烈父亲留给他那样的雄厚老本吗?你父亲亏欠着国家和人民。部队原本给了你一个平等的机会,你却把这机会糟蹋了。
     
      早晨小穗子没有起床。她的闹钟把同屋所有女孩都闹醒了,一个个在床板上重重地翻身、蹬腿,表示抗议。闹钟还不歇气。她们便开始发脾气,丑话全拿出来说小穗子。谁也没想到小穗子睡死了。她从卫生室拿了三天的安眠药,一次吞下去,以为自己从此不会醒来了。我们对这事毫无知觉,一直到二十多年后,才从小穗子写的一篇文章里得知。那篇文章充满幽默,形容了她在死睡十六个小时后复活的种种滑稽感觉。但我们深信,当时她从自以为的自尽中醒来时,丝毫没有滑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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