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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只恐夜深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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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将破晓,月昭醒来的时候,看到织锦在他臂弯中睁着眼睛,静静望着前方发白的曙色。他沉思的样子让月昭很不安,仿佛那个人就要从窗棂透进来的曙光中消失一样。
      “在想什么?”
      “呵呵,在想你会不会是下一个‘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昏君。”那样沉静优雅的人,说出口的话却一招就让月昭梗得脸红耳赤。
      “我知道你又要催我回去天翔云宫。”月昭瘪着嘴。
      “没有,我只想知道你欠了几天的奏折没批而已。”看到月昭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织锦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逼你回宫也办不了事啊,还不是把奏折改得一塌糊涂。
      被人抓住痛脚,月昭也拽不起来了:“也,也就三天而已。”
      在这位老师面前他还不敢撒谎,因为从没有骗倒织锦的时候。
      “哦?那把十天前的给我看看。”织锦坐起身,微笑道。想来不止三天没批吧……
      月昭伸手在虚空中晃了晃,哗啦一声,那张楠木床上瞬时堆满了奏章。
      “果然……很多……”织锦看着两人中间小山也似的奏章,眼里带着几许了然的笑意,斜瞥着他。
      随手翻开一本,触目以及是朱笔潦草如天书的批复,一连翻了几本,都批得不知所云,更有甚者,该治水的反倒下令降雨,该严惩的却判了轻罚。
      织锦边看边无奈地摇头,拿起笔正要帮他改正,忽然瞥见一本更奇怪,除了月昭的朱笔批示外,还在奏折下方描了几朵小花小草。
      织锦盯了那些可爱的花花草草半响,好容易才忍住笑,指着奏折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耶?”月昭一愣,瞄了一眼自己的“杰作”,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天批得很无聊的时候,忽然想起以前你帮我改的习作,就随手画上去了。”
      “噗……”织锦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想当年他是月昭的老师时,为了鼓励他勤作文章,每每在习作的最后写上几句嘉奖的话语,偶尔也会画几朵小花小草以示奖励。
      想不到他居然学以致用,拿来批奏折!织锦一时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个朱批还真独特,说不定让臣子们揣摩半天都不懂你的意思呢。”织锦笑了笑,瞟见天色不早了,便不再与他说笑,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用朱笔认真帮他批起奏折来。
      沉默里唯有毛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响,和着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静溢而又怡然。
      织锦批得专心,横里一只手伸过来,捧起他的头发,回头一看,原来是月昭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轻轻帮他梳着头发。
      “我帮你把头发束起来。”
      他点头一笑,继续手头的工作。
      “都灰白了,原来那么乌黑柔亮的……”
      月昭的话忽然哽住了,只见手中梳子一梳之下,一把灰白的头发便骇然落了下来,再梳一次,又是如此。
      他坐在织锦身旁,怔怔望着眼前尤自忙于披阅奏折的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像这脱落的头发一样,在他心中投下了骇人阴影。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自信了,是否忽略了发生在那人身上的一些事。
      织锦正专注于眼前的奏折,一双手却从身后把他拥进了怀里,刚要回头,就瞥见那个年轻的天帝把脸埋到自己的肩上。
      “怎么了?”
      “织锦,我是天帝,天帝掌管天下苍生,是吧?”低抑的声音从自己发间传来,有些犹豫,有些惶恐。
      “当然……”摸摸月昭的头发,织锦轻声回答。
      “那我想要谁生就生,想要谁死就死,对么?”
      织锦沉默了,良久,才拍拍他的头笑道:“即便神仙也有无法达成的愿望呢。”
      这世间,纷纷扰扰,云起云灭,而生命始终是无法真正把握和任意玩弄的禁忌。
      天帝也如是。
      “我要回去了。”月昭忽然闷闷说,“你的本命花还很脆弱,我要回去看看。”
      “嗯,把批过的奏折带上。” 一堆小山也似的卷宗推了过来。
      “……”月昭几乎瞪圆了双眼。
      “我都帮你改过了。”看到月昭不能置信的表情,织锦忍不住拨拨他额前的头发,笑道:“反正好过你的鬼画符。”
      临行前,月昭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一脸正经道:“记住,不要去见龙帝。”
      织锦不由失笑:“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的,回去吧。要错过早朝时间了。”
      月昭确定了一下那深幽的眸子里没有谎言的光亮,遂挥挥衣袖,把一大堆奏折都拢进袖子里,左脚迈出又收了回来,再次叮嘱他:“不要骗我喔,不然我会很生气的,我很快就回来看你。”
      “嗯,嗯。”织锦耐心地点头。
      又罗嗦了半响,那秀颀高挑的身影终于在金光中隐没。
      在月昭最后的印象中,织锦一直微笑地望着他,恬静而安详地微笑着,阳光从窗棂中投射进来,在那个人的周围渲染出一圈金色光晕,让他有那么一瞬忘记了心里曾有过的不安和惶恐。
      后来,在没有他的漫长岁月中,那个鸟语花香的早晨,还有织锦最后沐浴在阳光中的微笑,一直清晰地留在了月昭的记忆中,永远的美丽和安详……
      ********
      城南最出名的一间水阁位于倚绿湖上,三面环水。水磨楠木围成的雕花栏杆,檐下张着帐篷,垂着白绫飞沿。靠着栏杆,摆着斑竹桌椅。正面楼上连着一间略矮的小阁,左右挂着两领银钩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放的是一张琴台。
      墨尘死磨硬拽了龙帝过来,说什么他要去黄泉寻人,此去也许一年半载都回不来了,所以硬是要龙帝给他送送行。
      龙帝正纳闷那送别宴为何不在画舫上摆,墨尘已经搬出了一大串理由。
      第一, 这间水阁有全京城最好的酒——“梅魂”。
      第二, 这间水阁有全天下最出名的琴师。
      酒好不好龙帝不清楚,但听到有天下第一的琴音,龙帝不由冷哼了几声。听过了织锦的琴,天下还有什么能称得上第一呢。反正,龙帝是很不以为然的。
      当下,龙帝扫了阁内一眼,拉着九炫毫不客气入了座。
      青衣美婢不多时便呈上了酒菜。菜色无外乎常见的几样。酒却很特别,用粗陶罐子装着,罐子外面糊了黄黄的一层泥土。拍开封口,一缕诱人的酒香渗着几许梅花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未饮已醉。
      婢女们把陶土罐里的酒细细引到白玉的小瓶中,再一瓶瓶呈上来。
      墨尘拿了一瓶,笑笑说:“你知道这名酒‘梅魂’是怎么酿成的么?听说,每年冬至雪下得最猛的时候,酿酒师傅便装好了酒,在罐子外面和着雪水和梅花瓣,抹上厚厚一层黄泥,然后把罐子埋进老梅树底下。第二年挖出来,就是香气特异的梅魂酒了,不过……”
      龙帝闻了闻酒香,没听墨尘说完,已经咕噜噜灌下了一瓶。
      “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墨尘停住话题,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我觉得这酒还可以,不过还比不上阿织那边的‘月醉’就是了。”龙帝晃了晃瓶子,又是一个空了。
      九炫好奇地拿起一瓶,却刷地一下子被龙帝夺了下来,只见他板着脸训道:“炫儿,你伤还没好,给我一边喝茶去。”
      九炫讪讪地拿起茶杯,旁边几个婢女已经开始掩嘴偷笑了。这下九炫更是窘的脸都红了。
      “好了,好了,还是我陪你喝吧。”墨尘见龙帝又在行使父亲的特权欺负小辈,不由有些同情可怜的九炫。
      “哼,你不要先醉了就好。”
      “难道你不知道我向来好酒量的么?”
      两人互不想让,喝了几轮,楼上便开始传出叮叮咚咚的瑶琴声,想来琴师已经开始弹奏了。
      那琴音开始很细,很轻柔,仿佛和风掠过池塘,那荷花轻轻一颤,只惊起了栖息在花瓣上的蝴蝶,连水波都是细细的,碎碎的,而后又恢复平静。
      渐渐地,琴音响了起来,可以听到泉水潺潺流动的音色,那山涧流过的地方,开满了红红白白的杜鹃,俏丽的山鸟在林间嬉戏,花草上蜂飞蝶舞,眼前恍然似一片初春的景色。
      而后琴音又一转,芦花飞了漫天,放眼望去,地上似铺了一层白净的雪。天是无尽广阔的蓝,偶尔,几只水鸟从远处的芦苇丛中惊起,白翼一振,便点破了苍蓝……
      龙帝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停下手,似在倾耳聆听那行云流水般的琴音,又像陷入琴音制造的幻境中。
      墨尘唇际挂着若有所思的浅笑,望向龙帝的眼神,却渗了几分同情。
      这琴音是如斯温柔,如斯美妙,仿佛在天宫上听织锦抚琴一样。无由地,龙帝竟想起以前和织锦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快乐无忧的一朝一夕。
      小时候,龙帝经常扛着柄大刀去芙蓉城找他,一路上不知吓坏了多少纤弱的花仙。远远地,花仙们看见龙皇子刀上的银光,都一溜烟躲得不见踪影。
      织锦有时也觉得好笑,明明那么可爱的一个人,给外人的印象却是如此冷漠和难以亲近。织锦自己倒是很喜欢逗他的,每次看见龙帝又急又怒的模样就觉得很有趣。
      龙帝却一直想不通织锦为何要屡屡捉弄他,性格那么温和的人,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是自己在他手下屡战屡败。
      那个时候,天界素闻龙帝酒品不好。有一次,他在天界庆典上醉倒了,到处找人单挑,吓得天界上仙纷纷仓皇逃窜。他那把九尺七寸长的雷牙风爪舞起来,连宫阙的屋顶都要被掀翻了,无人敢轻撄其锋。后来,还是一个机灵一点的上仙,去芙蓉城请了织锦过来。没有人知道织锦用了什么方法制服了他,等一切平息后,躲在殿外偷窥的仙人们看见织锦一脸优雅娴静的笑容,扶着龙帝走了出来,方才嚣张得像只斗鸡似的龙帝,此刻温顺得和只小猫差不多。
      从那以后,上仙们再也不敢请龙帝去喝酒了,织锦也因此名声大振,天界的人暗地里称他为“伏龙”——降伏龙帝也……
      身边有人轻轻碰了碰他,龙帝倏地回过神来,原来是九炫见他呆呆握着杯子定住似的,不由担心地摇醒他。
      回头,那边墨尘已有几分醉了,伏在案上,白皙的肌肤上有一抹浅浅淡淡的红,仿佛窗外的桃花映红了他的脸颊。
      “喂,墨尘,弹琴的人叫什么名字?”龙帝推了他一把。
      墨尘模糊应了一声,一双冷丽的眸子似醉非醉,似醒非醒,抬眸望来,竟有些摄魂夺魄的味道:“他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人物……”
      “哼。”龙帝显然对这个答复很不满意。
      这时,阁子里又传出悦耳的琴音,龙帝没再细想,心神又沉浸入那清冽的曲调中。
      轻轻地,墨尘忽然在旁边和着调子唱起歌来:“落花已作风前舞。又送黄昏雨。晓来庭院半残红。惟有游丝千丈、罥晴空……”
      龙帝不由皱眉。
      “墨尘,你喝醉了,不要打扰我听琴。”
      恰好墨尘唱到:“殷勤花下同携手。更尽杯中酒……”
      看着龙帝,他忽然微微一笑,玄色衣袍一摆,人已去到阁子外。
      止步,回眸,微笑,而后向龙帝他们点了点头,那一袭黑衣转眼间已翩然掠出倚绿湖。
      龙帝和九炫都有些愕然,看到他蜻蜓点水似的飘过湖去,这才明白方才那一回眸是向他们道别来着。
      远远地,只听他的歌也唱到最后一句:“……我亦多情,无奈酒阑时。”
      这只狐狸,怎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龙帝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楼上的琴音也不知何时停歇了,阁子里忽然静了下来,一阵风穿厅而入,掀起楼上的白色纱幔,一张断纹古琴摆在琴台上,琴师已经不知所终。
      飘飘渺渺,一缕熟悉的香气随风而至,悄悄在龙帝身边萦绕着。
      龙帝倏地一惊,纵身掠上那间琴阁。
      难道……方才弹琴的是阿织?
      抚着古琴上冷冽的七弦,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龙帝触摸着,呆住了。
      “你一定要来,不然,你会后悔的。”浅浅的笑,话里,若有所指。
      “他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人物……”
      他曾对墨尘的话嗤之以鼻的,现在想起来,他话中有话,暗藏玄机。而自己觉悟得太迟了。
      怎么会没想到呢,普天之下,能弹奏出这种音色的人,只有一个——
      织锦……
      龙帝的心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似的,深深切切地痛了起来。
      阿织,你不肯现身是有什么苦衷吗?难道连我都帮不了你?
      我是为了你才来到凡间的呀。
      波光潋滟的芙蓉城之水,曾经掩映着他温和的笑颜,深邃宁静的龙瞑之渊,也曾遗留下那高雅的芳香。
      昨日种种,恍惚间全涌上了心头。
      我不是你最亲密的好友么?而今,我在你面前,你却对我避而不见。
      手,不由攥紧了白色的纱帐,纱帐后仍残留着青帝若有若无的香气,而伊人已逝,再也无从寻觅。
      十八年的寻寻觅觅,十八年的切切思念,全毁在这一瞬间。
      阿织他不需要我……
      深深刺伤龙帝的,是这份致命的无力感。
      九炫担忧地望着龙帝,那个一向冷漠,仿佛事事皆不关心的人,在刹那间变了脸色,然后一脸失魂落魄。
      “父亲……”
      茫然地抬起头,龙帝眼中沉淀着太多的痛苦,让九炫莫名地心惊。
      窗外,雨后的天空滢滢如洗,仿佛放眼就可以望得到头,对岸的杨柳氤氲在水汽里,朦胧出一抹醉人的绿。
      桃花谢了,李花凋了,红白二色的落英躺在路旁,任人践踏。
      “我们回去吧。”倦倦地,龙帝说。
      飘忽的身影,衣袖飞扬,掠过门前的珠帘时,激起一阵叮咚乱响。
      不该错过的人,终是被他错过了。
      龙帝惨然。
      **********
      “咳咳……”方才的弹奏仿佛耗尽了青帝大部分的气力,现在伏在风仙怀里,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原有的淡定从容已被病魔驱赶得无影无踪,苍白的脸颊也染上了病态的红晕。
      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匆匆掩上的衣袖也承不住呕出的鲜血。刹那间就在苍青色的袖子上描出簇簇红梅。
      “青帝殿下……”风仙羽无停住了脚步,心痛地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痕。
      “没关系,快走吧,回去晚了让天帝知道,不知会暴怒成什么样子。”青帝溢血的唇际浮起淡然的笑,似无奈,似欣慰。“我很高兴,今天终于见到莲了。他看起来很好的样子,身边还有个老实的孩子跟着……”
      透过白色纱幔,可以清楚看见他的一举一动,皱眉时,生气时,正经时,谈笑时……已经几百年没见的人,方才就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却要拼命抑制自己不冲出去叫他。
      手下行云流水地抚着琴,眼睛却一直望着他,曲子弹完后,青帝只觉得有什么酸酸涩涩的东西涌进了自己的心,眼睛在刹那间模糊了起来,几乎连龙帝的样子都看不真切了。
      望着远方,青帝浮起眷恋的神色,像在对风仙说着,又像在自言自语:“莲……他其实也很怕寂寞的,别看他强悍又冷漠,有时他也很依赖人,保护欲又超强。”仿佛想起幸福的事,他低头微微笑了,“以前有我在他身边,他不怕寂寞,现在有那个孩子在,想来也可以满足他过分的保护欲吧。”
      “……莲……他已不需要我了……”那个微笑着的人有些落寞地说着,“我不见他,也许他会非常生气,但生离总好过死别,你说是么?”
      “殿下……”自己都这样了,还在担心别人么?羽无感觉到怀里那具瘦骨嶙峋的身躯是如此嬴弱,然而,依附在里面的灵魂却如斯坚强,坚强到让人不忍目睹的地步。
      “我们回去吧,羽无。”青帝疲倦地靠在风仙肩上,安静地阖上双眸。
      “是。”
      抱着他穿梭在白云深处,驾御着风,尽量把速度控制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内。望着他安详闭目的模样,羽无不禁有些恍惚。
      风仙天性散漫无羁,而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甘愿束缚在他的身边呢,为这一缕醉人的香气折腰,为这个美丽的灵魂臣服。
      “你就是风仙羽无?今年是你来接我去天翔云宫么?” 青衣仙人对着他温文尔雅地笑着,“我是青帝织锦。”
      也许,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臣服于他脚下了。与其他上仙不同的谦和风度,睿智深邃的眼眸,这个世界上,真有如此美丽的人?相处以后,方知道他的灵魂比外表更让人心醉神迷。
      但是,为何是他无法长寿?难道连上天也妒忌?
      “请飞快一点……”
      “啊?”惊慌地回过神来,风仙匆忙应道:“殿下您的身体……”
      “我还撑得住。”伸手拢了拢头发,他仰脸笑了笑,“这风……很舒服……”
      风很清爽,凉凉的,掠过脸颊,调皮地掬起他的头发,仿佛一双修长的手在把玩着。
      天很宽广,蓝蓝的,在远方无尽延伸,不知什么时候,才飞得到尽头。
      云很淡,丝丝缕缕的,仿佛天宫仙女们飞扬的轻纱,向着天的尽头缱绻而去……
      天界、红尘都如斯美好,风很清,天很蓝,云很淡。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多看一眼呢。可惜,似乎没有时间了……
      “羽无……”
      “在。”
      “不急着回去了,就这样飞下去吧……”青帝深深地看了远方一眼,微笑着,“如果你飞不动了,就找个有花有草有山有水的地方放下我,人间很美丽,哪一处都是风景如画……”
      “是,青帝殿下。”不想哭的,却忍不住怆然泪下。
      加快了速度,在云间肆意穿行,让迎面的风迅速把眼泪带走,不要让那个人看到,眼泪对他是一种亵渎。应该微笑,微笑着送他离去。
      殿下,羽无会陪你到最后的……
      掠过耳际的风,怎么像在哭呢?
      唉……
      月昭,如果你回来见不到我,会怎样呢……
      如果你知道我骗了你,又会怎样呢……来不及跟你解释了……
      这风很温柔……让人想睡去……
      金发金瞳的年轻脸庞在眼前渐渐退化,时光荏苒,仿佛又回到了许久以前,葱葱郁郁的桃林中,有一个任性的金衣小童叉着腰嚷道:“我是天帝皇太子月昭!你是何人?”
      “微臣乃芙蓉城青帝织锦……”
      一切恍如昨日,遇见他,在那片葱绿的桃林里,如阳光穿透了绿荫,柔亮的金色投进心里,心湖忍不住就漾起了温柔的波澜,微笑也不知觉地抹上唇际。
      几千年的岁月弹指而过,而今回首,却只记得那个稚嫩的容颜,那个任性的声音……
      天眼者注定一生孤寂。
      “月……昭……”
      我……终是改变不了那个结局呢……
      羽无感觉到一直轻轻拽着他衣裳的手指松开了,心里禁不住一阵酸楚,有泪悄悄漫进了眼眶,模糊中,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片绿色。那里有山巍峨而立,有水蜿蜒流过,有青翠的竹子随风摇曳,还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长在路旁……
      那里,就是您想要的休憩之地么?青帝殿下?
      ***************
      风仙在竹林中吹笛。
      竹影婆裟,风过处,扬起漫天针叶,沙沙沙的,像在啜泣。
      林子深处有山,山色如黛,无言地沉绿在暮色里。
      林前有溪,溪水潺潺流过,绕着开满野花的小径,渐行渐远。
      风仙用心地吹着笛。
      在很久以前的每一个春日,都是他吹着笛子为青帝传递花讯,人间百花听了,便次第地开,一时间草长莺飞,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可惜,今年春走得早,夜却去得迟,只恐,只恐那夜太深,露太重,而花又已经睡去了。
      风仙孤独地吹起笛子。
      笛声悠扬,绕过了竹林,越过高山,涉过小溪,告知天下百花:你们的王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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