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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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开的回忆收回来。
        玉麟在监狱里已经呆了大半年了。自从豹子事件发生后,监区里的同伴都对这个表面柔弱的男孩另眼相看。这个白白瘦瘦的男孩眼睛纤尘不染,近墨色的瞳孔有坚韧的光泽。
        墙,墙,墙,四面都是墙,禁锢了一个人的自由,这个字就是囚。
        玉麟就生活在这里,和一群血淋淋的杀人犯,强奸犯,盗窃犯搁在一起,他时常可以闻到监室里令人作呕的臭味,那是墙角里死了的老鼠的味道,鼠内的大肠细菌繁殖迅速,气味瞬间可以压迫过来,体表随即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真菌绒毛,密布疮疡,流出黄色的滋水,异常肉麻。
        阴森恐怖,高墙电网。监狱是什么?那和集中营一样,封锁人性的自由因子,一点一点将你麻木,体制,同化。
        但对于玉麟来说,监狱是用来向往自由,心揣希望的。在这里,你会真正懂得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最宝贵的。
        自由是什么?玉麟常常坐在操场上仰望天空,那乌蒙蒙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自由是玉麟和父亲放向天际的那只风筝。淡紫色的纯绢蝴蝶越飞越高,长长的尾翼轻灵飘逸,触须翩翩飘拂,柔软如云锦,舞姿醉人,与天空融合。
        玉麟伸出手,在头顶探探,是浑浊的水汽,湿湿搭搭的。
        不太有人再去骚扰玉麟,他的周围总是有股清冷的气场,让人难以亵渎。
        但玉麟对监区的同伴是很友善的,像那个进监狱第一天就企图自杀的毛军岩,玉麟总是微微地心疼着他。
        这个毛军岩在自杀失败后,又任性地开始绝食,直到狱警强迫把饭菜灌进他嘴里。毛军岩大喊大叫,待狱警走了后,又用手将食物抠吐出来。
        晚上熄灯前,毛军岩倔着脸,坐在床铺上磨牙。
        “你别这样了。”玉麟轻轻走到他旁边,“我可以坐下吗?”
        毛军岩瞥玉麟一眼,又扭头哼了声。
        玉麟坐下,“你别这样了,虽然这里日子很难过,但是还是要过下去的。”
        毛军岩磨着牙不语。
        “不要绝食,你真的不要命了吗?”玉麟睁大眼睛看他。
        “还是假的不成?我不是已经自杀过了?要不是他们拦着我早就解脱了。”毛军岩转过头,挑眉,恶狠狠地看玉麟。
        “那也是你自己把他们叫来的,你终究是舍不得命的。”玉麟微微笑着。
        “放屁!我早就不想活了!”毛军岩红着脸,心虚地大喊,他的确是在手上割了刀后惊慌失措地大叫救命。
        “留恋生命才是正常的,你做的好。”玉麟用手轻轻摸摸毛军岩的背。
        毛军岩冷笑:“在这里和死了没差的,有什么希望?”
        “希望会有的,你看你在这里八年就够了,我要在这里十二年呢。”玉麟低头黯然。
        “你不如死了算了。”毛军岩大惊,这个文静的男孩居然还过得那么舒心。
        “不,我不会的,我要活下去的。”玉麟掰着手指,低着头,喃喃道。
        毛军岩狐疑,这个男孩对生命如此眷恋,以至于什么苦难都可以往下咽。
        “真的,没什么熬不过去的。”玉麟抬头看着毛军岩,“放弃生命才是最傻的。”
        毛军岩的眼睛被玉麟清秀光洁的脸袋粘住,他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像个插着翅膀的小天使,那么安静,那么友好。
        “你饿了吧?几天没吃饭了,肯定是饿了,我给你泡红糖水。”玉麟笑着,起身拿起桌子上的大杯子,放进一些红塘,生姜片末,倒上热水,缓缓搅动起来。
        毛军岩心里酸酸的,到监狱后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他。
        “来,喝吧,你没吃饭这么多天,不可以一下子吃味重的东西。”玉麟递过红糖水。
        毛军岩楞楞地接过,楞楞地喝下,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玉麟摸着他的背,“趁热喝,凉了对胃不好。”
        隔天早晨,毛军岩打了碗大大的粥,拿了一小玉米馒头,大口大口地啃着。
        干警笑笑,心里得意,终于还是把这小子治住了。
        整整一天,毛军岩的眼睛总是忍不住粘着玉麟轻盈的身影,看了又看,总是看不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男孩的一手一足总是流露出柔和的美丽。
        为什么他不是女孩呢?要是女孩,我一定要娶他。毛军岩在心里嘀咕。
        晚上,玉麟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你看什么呢?”毛军岩凑过头来。
        玉麟抬头笑笑,“很好看的,你要吗?我借你。”
        “这是什么?”毛军岩一把掳过书,哗啦哗啦地翻着。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玉麟说。
        “好无聊的名字。”毛军岩皱皱眉。
        “里面的主人公保尔好坚强的,双目失明,全身瘫痪,依然勇敢地活着。”玉麟说。
        “那是书上写写的。”毛军岩笑。
        “不是的,写书的作者是以自己亲身经历做素材的,他就是在瘫痪,失明的情况下凭自己顽强的毅力写这本书的。”玉麟急着辩解。
        “哦?”毛军岩大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是啊,你拿去看看,这本书很好的,看了很感动。我记得里面有句话给我印象很深,生活主要的悲剧,就是停止斗争。”玉麟伸出手指,划划。
        毛军岩看着书皮,撅撅嘴。
        “生命真的很宝贵,只属于人一次。”玉麟叹叹气,“像保尔,他也想过自杀,但最终还是挺过来了,只要有信仰,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认真看看。”毛军岩卷起书,一个身倒在床上,翻着。
        毛军岩看完这本书后又哭了,哭得很小声,怕玉麟听见,他越来越喜欢玉麟,想和他做好朋友,想和他呆在一块。
        不仅是毛军岩,很多人都想和玉麟做朋友。
        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玉麟就是这样的人,对大多同伴不会热情如火,多是涓涓溪流般的关心,为人谦和,大方,真诚。同伴们都很喜欢玉麟。
        监室里最小的一个孩子小海身上爆发了密密麻麻的丘疹,累累如串珠,颗颗鲜红。小海又痒又痛,胡乱搔抓一痛,满身疹疱流脓成糊,血色一片,异味熏天,人人见着他就捂着鼻子绕道。
        只有玉麟愿意接近他,为他认真上药。这个药是清热解毒的中药渣子,涂抹起来非常麻烦,玉麟耐心地将那些金银花,野菊花,鱼腥草,大青叶,栀子的渣渣捣成糊状,一点点抹在小海背上,早晚一次,从不延误。
        “记得不要去抓它。”玉麟为小海上完药,轻轻地嘱咐他。
        “好的。”小海嗫嚅,“玉麟……你……你不怕臭吗?”
        “没事的。”玉麟笑着。
        “真的……不好意思。”小海红着眼眶,快要哭出来了,“没人愿意搭理我。”
        “别难过,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玉麟摸摸小海的头,“记得,不要去抓伤口,还有别吃辛辣油腻的东西。”
        小海点点头,一个身子偎在玉麟怀里。
        “喂,你干什么!”毛军岩冲进来大叫,“你这么脏,不要接近玉麟!”
        小海被叫声一惊,马上从玉麟身上弹开。
        “不要这么说,小海只是因为天热起了疹子,马上会好的。”玉麟轻轻责怪毛军岩。
        “那也不要搂搂抱抱的,别占玉麟便宜!”毛军岩撅着嘴。
        “哪有?胡说。”玉麟脸微微发红,转头向小海,“别听他瞎说,他嘴和刀子似的,心却很好。”
        小海慌张地看着毛军岩。
        “也只有你,会去伺候他!”毛军岩睥睨着小海。
        “本来就是住在一起,要互相帮忙的,再说小海一个人很可怜。”玉麟低着头,绞着衣角。
        “玉麟是我的!”毛军岩一个树袋熊状扑在玉麟身上。
        玉麟无奈地笑笑,红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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