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开炮-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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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着墙蹲在墙根里,大背铐,勒得我两膀子发麻,满头冷汗,手肿得都快动不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桄榔一响,我一扭头。
      门开了,进来一穿虎皮挺精神的老头,眯缝眼,黑胖结实,眉眼有几分熟悉。
      不动声色地喊了一声:给他打开。
      吴队。旁边有人为难了。
      老头眉一扬,口气不容置疑:我说打开。
      给我松了铐子,半天都没放下来。吴队上来帮忙,给我一点一点扭下来,搓着胳膊活着血。我惊跳了一下,吓得。怎么来了这么一活菩萨,跟前面那些凶神恶煞全然不同。
      别怕,我是三子他二伯。吴队皱着眉,帮我一活动,手法纯熟老练,一看就是老江湖。
      奥,我恍然大悟,心里这个激动啊,就跟红一方面军终于在懋功跟红四方面军会上了师一样,哆里哆嗦地伸出了手,手掌还窝着,伸不太直:哎呀,可找到你们了!
      吴队跟我握了握,挺感慨:恩,还行,看来精神上还没被催垮,这肉体上嘛……绕着我转了个圈:电你了?
      嘿,10万伏吧,说是没亮出终极法宝呢,算便宜我了。我笑。
      吴队有点意外,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咧嘴一笑:恩,你这小子有点意思。他甚至还摸了根烟递给我,亲自给我点上。
      我抽了一口,舒坦,就是嘴里杀得疼,眼睛肿得有点睁不开。
      小子,你胆不小啊。吴队抽着烟,轻描淡写地说:暴力袭警,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事吗?
      我低头不说话,抽得快了点,一口气没捣顺,呛着了。
      吴队叹了口气,上来帮我拍了拍。
      吴队,这事都怪我手快,冲动,跟那俩没关系。人是我拍的,主意也都是我一人出的。我知道我打了人民警察,要关关我一人就得。您跟上面说说,把丁子和小快板放了吧。
      你还顾得上别人?吴队眼一瞪:告你,就你这事最棘手。你捅多大篓子啊,你自己到底有没有数啊?你把人片警脑袋打开花了,这所里其他兄弟能跟你有完吗?你说你为什么呀你?手这么狠。
      ……他推了我妈。我妈有心脏病。我把头偏到一边,眯着眼恨道:我这是手上没刀……
      吴队看了看我袖子上别的黑箍,明白了,沉默,闷头抽烟。
      吴队,我也不想让您为难……
      这种屁话你最好少得得,吴队锁着眉淡淡道:你放心,我虽然能力有限,不过起码可以保证先把你关这,不会悄莫登给送到小号去。这个分局的头跟我是老战友,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你啊,运气好,严打刚过,送走了一批,不然十几个人一屋,不伤在白手里也要伤在黑手里。你这身子骨还能活动吗?
      皮肉伤,死不了。
      小子,别托大。这里面的门道我比你清楚……吴队想了想,叫来一个虎皮,递了烟,软硬兼施地叮嘱了几句。然后掉转头往我兜里塞了点东西,跟我说:我去打听打听,跟三子也通个气。明再来看你。其他的,你别多想。
      我听三子说过,他这二伯好象是刑警队的,看来三子这小道消息中转站整体运作的还真有时效性。上午的事,这晚上不到2点都派了援兵来了。我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大夜里,人家也有家有口的还这么大岁数了。穿过院,给带到一排屋前,一脚被踢进一个小房间里。我知道在这很多人都想上来花我呢,这一脚就算客气的了。
      黑灯瞎火的,过了好半天眼睛才适应了黑暗。
      有个人已经在里面了。靠坐在地面上,闭着眼也不看我。
      我四下里沿着墙摸了一遍。最后也靠坐在另外一面墙的地面上。
      我把今天的事在心里过了过,细枝末节一样也不落。完了觉得再来一遍,也不后悔,就安心了。只是有点担心马叔和李婶他们。丁子和小快板,听吴队那口气,不是大事,估计关一宿也就放出去了。倒是这岁数大的人,房子给人扒了,就算有什么补偿措施,这一时半会的让他们上哪蹲啊?万一马叔再象早上一样想不开,做点傻事……
      叹了口气。
      砖拍下去的时候,我的确一点都没犹豫。血溅当场,也让我激红了眼。即使后来被几个人按住了,一通暴打,但心里还是挺痛快的。好象数日的郁结和刹那的愤怒都随着砖屑飞散出来。我喊过一声,是被电棒猛袭的时候。当时老猴已经在屋里疯了。我们家的门是我爸的手艺,木头外面结结实实包焊了层白铁皮,锁上了就别想踹得开。我就没敢再喊,只咬紧了嘴,闷哼。到了最后,已经绝对被制服住了,再无还手之力。拳脚加身,痛感无所不在,但脑子里倒非常清醒,而且是越来越清醒。
      我想起有一个人和我厮打过,那程度和现在比起来实在太小儿科。他高高举起的椅子临时转向,砸在我身上。现在想起来,大概是为了避开我的头。他的拳头也很猛,但好象一拳也没砸中过我的要害。在那种情况下,谈不上什么理智。有的大约只是直感。
      就象我那块砖始终也没能拍到他头上。我还一直认为是自己不敢。今天就证明给自己看了……原来不是不敢……只是手软而已。
      把我们三人拽上警车的时候,老猴从胡同口远远地急奔而来。我才明白,他这多半是掀了瓦出来翻过后墙再绕跑了一大圈,才赶到前面的。头破了,流着血,衣服上还挂着玻璃渣。
      看住我妈的盒看住我爸的本!
      我冲到铁栅栏旁把脸贴上去冲他大喊:你得听我一次,千万别打架,今是我妈下葬的日子。你记着!你得答应我!
      救护车和铲车从他身后往这赶,警车就该向前了,一环套着一环。胡同啊,打小住起的老街老房子啊。李婶和马叔的哭声传来的时候,我心里被揪起来的难过。
      一个震动,车开起来了,转灯闪着蓝光,发出刺耳的尖鸣。老猴撵在后面发足狂跑。我不顾几双手的拉拽一直扒在车门边看着他,喊:我妈的盒,我爸的本!我妈的盒,我爸的本!
      直到重新被推翻在地,电棒拳脚招呼上来,最后把铐子换成了一路的苏秦背剑式才算老实了。
      手无意识摸进兜里,掏出来,是几块巧克力,还有半盒烟,烟里有火柴。吴队想得还真周到。
      对面的人眼睛咻的一声就睁开了,闪着光:你有烟?手上就跃跃欲试地要来抢。
      我握住了,看着他:你要不抢,我就跟你分着抽,你要是抢,我打这小气窗里扔出去,大家谁也别想得着。
      他想了想,打量了打量我,大概觉得我虽然被打成这种猪头样,但还算是个象人的猪头,就点了点头。
      我把烟二一添作五,分了,递给他,连巧克力也平分了。推到他面前。
      他有点意外。我明白,其实我大可以不用上来就都分了。我为什么这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刚进来,还没太觉得这些东西很宝贵吧。
      他多看了我几眼,二话不说地先拿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发出一声享受的叹息。然后把剩下的东西都揣进袜子里。
      我拿火柴在墙上擦着火,先给他敬上,才护着给自己点了,甩掉火柴梗,坐下来。他很专注地抽着,一口都不浪费。
      我借着顶上小气窗透下来的微光看了他几眼。这人留着部乱蓬蓬的大胡子,象是挂着花脸的扎髯,没那么长,但是那个意思。看不出身材来,不过腰宽腿长,应该是个大个。除此之外,象是感到我的注视,眼神一扫,恩,幸好,平淡无奇。我倒真怕他是个犯了什么狠事的,那这接下来跟他关一个屋,就得随时提防小心了。
      才进来的?一根烟抽完,他开腔问。
      诶。
      犯什么事啊?
      扰乱治安,防碍公务……
      奥,那没事,不找人半个月也就能出去了。
      ……还有暴力袭警。
      恩?他怔了一下:那你就麻烦点了。
      我心想这还用你说,问他:那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我没带身份证,走大街上给拦下来了。
      你外地的?那暂住证有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三无。
      那不该把你收容吗?我有点奇怪,我们这片收容所好象和拘留所是分开的呀。
      收容所人满为患,放不下了,就先把我关这了。
      我放下心来,笑:嘿嘿。嘿嘿。
      他也笑了:嘿嘿。嘿嘿。你吃了定心丸了吧?我不是杀人越货暂时收押的,咱们这几天可以和平共处。
      我谦虚地说:彼此彼此,彼此彼此。
      老猴第二天就来看过我,头上包着纱布。见了面第一句话就跟我说:放心吧,你托我的事全办好了。
      诶。我点点头,知道他肯定会办好的。也就不再细问了。
      他挺怒,气得说不出话来,手足发抖。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来:你怎么回事啊你?!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放心,我……我找人想办法。
      别找道上的。没用。
      我把吴队告我的告诉他,估计刑事拘留是免不了的了,这就算轻的,关键是被我砸破脑袋那小子现在躺在医院里急救昏迷不醒,我这到底能定成什么性质,得取决于最后的医生证明。按吴队的话说:只要人醒过来,没事,那就什么都好办。
      我当时听了就挺沮丧:那我不白砸了。
      奥,那你还想怎么样啊?吴队拍着桌子跟我吼:你真想拍死人啊?你能证明他跟你妈这事有直接关系吗?你有证据吗?
      我就不说话了。
      吴队看我梗着脖子,声音又软了:你怎么不寻求法律途径呢?你怎么能藐视法律呢你?
      您也说了没证据,可这世上的事要都能由证据来说话,都能通过法律来办,那见天的身上挂两纸被子上访的人怎么越来越多啊。吴队,这里面的门道您比我清楚。我拿他的话说。
      吴队叹了口气,最后说:可你私了,你也得有这个实力啊。
      是啊,他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就跟老猴开玩笑。
      猴啊,你不进来过两次吗?反正从小我就喜欢跟你这瞎攀比。你干个什么,我就也要干个什么。就这一样,我从来没超越过你。这不,你也得允咱哥们跟你较次劲那。
      老猴勃然大怒,揪住我的衣领横起拳头就想揍我。
      哎,干什么呢?!!!看守的一个虎皮在门外看见了,指着我们喊了一声。
      老猴看着我的包子脸,没打下来,帮我把衣领整了整,下摆拉了拉,扭头回了声:我看看我弟的伤。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我是说后来。
      还行,吴队关照过了,反正这杀威棒是给免了。
      我有个朋友,不算有神通,但人面还可以……老猴说不下去了,把东西留下,点点头,就走了。
      回到黑屋里,我和炖猪照例共分了。
      他照例会把吃的抽的塞袜子里,只不过后来因为我这老有人送东西,他就慢慢地塞的少吃的多了。
      来看我的人断断续续的总有,吴队就不用说了。三子,老猴,丁子,小快板,李婶,马叔……甚至是张头。
      大家带的消息有好有坏,譬如马叔他们现在暂时借住在一个招待所的地下室里,条件挺差,提起来就抹眼泪,忙着联络同样的拆迁户上访。张头则埋怨我,怎么他出去疗了几个月养,回来就全乱了套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只要是一提到关于我这的消息,就都长叹无语了。
      老猴他们说着宽话,什么正在积极活动,找人等等。我也知道,希望不大。看来唯一要等的就是躺医院那小子的情况。可我打心眼里真是很矛盾。我既不希望他死,也不希望他活。
      炖猪跟我说:你也不用叹气,你这待遇就算相当不错的了。还发什么愁啊。
      我不理他。他要求跟我不一样。
      炖猪说:希望这东西,可以象水,也可以象火。端看你心里怎么想了。
      他这人有时候挺神叨的,我都习惯了,懒洋洋地问:你又想说什么呀?
      你让它象水,想起来的时候就是把人浸泡在里面的,躺在上面很舒服。你让它象火,那就只会烧,把整个人都烧没了,烧完了,你就连最后这点希望都没法支撑了,你就绝望了。一样东西不同的用法,出来的就是不同的效果,知道吗?
      我想了想,问他:炖猪,我总觉得,你肯定不是头回进来,你挺有经验的。你老实说,你是几进宫?你是不是蹲过苦窑?你每次拿到东西不先吃掉,总是先留点下来,备着,抗不住烟倒能抗得住饿,我打头天看到你,我就觉得你不是光三无这么简单……
      喝,你眼神还挺毒的啊。他笑了:我告你,我有预感,你就快出去了。
      你甭叉开话题……恩?你说什么?你这预感准不准啊?
      天生的强生的,能不准吗?
      炖猪拍了拍我:王炮啊,我看咱俩也挺有缘。来来来,我不藏私,有门手艺,你学了,一准能好好排遣排遣。
      啊?我一听就来劲了:什么手艺?撬锁还是开保险柜?内功还是外家子?
      呵呵。都不是。炖猪摇了摇头,掏出一个塑料饭盆来拍了拍:是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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