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开炮-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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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
      我一侧头,对上金毛狮王的一双碧蓝猫眼:奥,害!
      这是陪同洋鬼子欧资团来考察旷明县工程的俩翻译之一,刚来中国几个月,汉话说得不溜,但用英文跟高总和事业部的精英们交流是没问题的。这个酒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人人站着手里捏着高脚杯,小里小气地嘬上一口,侍者们托着闪闪发亮的银盘子晃来晃去,自助餐台上全是一小样一小样拿手拈着一口就能吃完的小点心。远远地阵阵朗笑,三两精英簇着高总和胖团长正愉快地交谈着。胖团长是个法国人,表情手势都特多,不能多看,否则就跟看人打了一套伏虎罗汉拳一样眼前全是重影。旁边站着的另一个翻译莫小姐也是一张嘴必要耸肩歪脖抽脸皱眉,也不能多看,否则就象背上也长了跳蚤一样,光想伸手进去抓。
      你,要吗?金毛狮王冲我举举杯。
      我拿过旁边的杯子摇摇头:我有这个。低头吹了吹,喝了一口。
      茶?金毛狮王探了探,看着上下漂浮的茶叶很高兴:我,喜欢。
      那我给你兑点?本是一句玩话,谁知道人当真了,眼睛一眯猛点头:好,好。
      嘿,我笑了,往她装着香槟的杯子里就倒了一点清褐色液体,心想这他妈什么味啊。
      好!喝了一口,闭着眼睛品味着,再睁开就赞赏了一句。看我正看着她,把杯子一推:你,要吗?
      我心说,骗谁啊你,赶忙摆摆手,做了个转方向盘的姿势:我呆会还得送你们上山。
      她点点头,继续自己喝上了。喝完了还跑去又倒了半杯白的,接茬又兑了我这半杯黄的。坐我旁边接着喝。
      我叫苏三。
      喝,你老家洪洞县的?
      我特,什么?她睁大了猫眼。
      没什么。我摆摆手,心想这跟你解释起来就太费劲了。
      苏三一指高力强:穷说,你叫炮。嘿,我一听就乐了,原来她管高力强叫穷。看这名给起的。
      对,王炮。
      苏三做了个写的动作:怎么,写?
      我沾了茶水就在桌上写了两字:那。
      嗖,她恍然大悟道:我想的是……也从杯子里沾了水,写了个PAUL字出来说:这个,PAUL。
      我掏出烟盒刚抖出一根来,忽然省悟,递到隔壁的面前客气了一下。
      苏三倒老实不客气地捻了一根,我给她把火点上。再自己点上一根,叼在了嘴里。依然两眼发直地看着前面。就见莫小姐飞快地说着什么,然后高力强说了一句,众人猛地爆出一片长笑,几个都前后仰合,莫小姐更是掩着嘴都快软到高力强身上了。高力强扭头和别人说了几句,转过来的时候,好象眼神往我这远远地一瞥。我还没看清楚,就被一只白色的领结给遮住了。
      先生,对不起,这里不允许吸烟。
      出来一拉裤腿,蹲在接待厅外面的墙根,我就继续抽上了。最近烟瘾大了,眼干嘴臭舌苔厚。上次回去看我妈,非塞给我一瓶六味地黄丸,让我每天一粒。我说这是人用来补肾的。可老太太非说,这就是最便宜的滋补品,不分男女老少谁吃都没坏处。我看你最近老走神,这个静气安神也挺有效的。妈,你不是说,是药三分毒,让我没事少吃吗?唉,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现在要多补补。说是这么说,拿回来我就塞床底下去了。
      你很慢。苏三也出来了。挺自觉啊,其实倒真还没人赶她。
      啊?
      我愣了愣,直觉反应就窝了窝右手,难道这手好了以后头回摸方向盘,就慢了?回想了一下,今从机场开到这来一路上是一直保持着平速的。
      很慢吗?我纳闷地问,看到她点点头。
      那我下次快点。
      闹,她摆摆手,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笑:挨明,你很……手腕绕了半天圈才想起来:男人。她学着我拿了个捏烟嘬吸的姿势。
      噢,这回我听懂了,脸上一红:有吗?
      苏三点点头:有。指指我腮帮子挂勾的地方:这。又指指我的北京布鞋:这。最后指了指右胳膊短袖衫外露出的狰狞疤痕:这。
      虽然很奇怪她与众不同的审美,但多少从来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过,所以还是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咧开嘴抓了抓头。
      开着大客在盘山路上缓缓行进着,苏三不坐在座位上,反而站在我身后抓着栏杆边看迎面的风景,边跟我插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搞岔了的时候就哈哈大笑。
      到了目的地,挺依依不舍地跟我挥手:拜拜。
      拜拜。我也象招财猫一样挥了挥爪子:呆会见。
      背后哼了一声:你挡着路了!
      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一片平地,哪有路啊。我转过身,看见旁边还有几个人就把“我他妈故意的”给咽了回去,扬着眉一挫腮帮子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让到一边,呼啦呼啦的人马过去了,空气中还留着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回到驾驶座上,干坐了一会,扭开广播却信号不好,断断续续地全是干扰。看见导游对讲机了,操起来拿到嘴边,先喂喂喂试了试音。
      整个车厢里立刻传出被放大器加足了码的我那三声憨嗓,效果震撼啊。
      哎,不错。我把头向四周望了望,恩,没人,按了自动关门钮,扒拉一声,这下这么大的豪华大巴里只剩下我一个拉。
      我操着对讲机,手握变速杆就开始左摇右晃,上俯下冲,嘴里模拟着战斗机起飞翻转回旋的声音,时不时地还加上猛烈地下滑气声,从小到大,从远到近,最后砰咙一下在地面炸了个正着。
      冻妖冻妖,我是冻拐。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请汇报地面情况,我将在3号基地降落,重复,3号基地。请回答,请回答……轰!哎呀呀呀呀……报告!我被敌机击中,重复,被击中,尾翼起火,申请紧急降落紧急降落!
      我这一个人又要模仿背景音效,又要模仿画内音。还扭来扭去地加大动作幅度。喇叭被我猛烈的投入的气流冲击地一阵阵滋拉鹊起的噪音。
      终于随着一梭子机关枪扫射,我倒在了地板上,两眼做死不瞑目状,手脚乱伸,最后缓缓舒展,还偶尔抽搐一下。
      伸出手把自己不甘心的眼皮合上,我的临终遗言是:对不起,任务失败,我方……全军覆没了。
      众人再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我在车上睡了好大一觉,才起来找了块布就爬上爬下地开始擦车。其实这车挺新的,刚跑了没多久。钻到车下察看底盘的时候,就听见苏三在外面喊:PAUL,PAUL。
      诶。我横出来,站直了,边拿棉丝擦了擦手边问:完了?
      对。她点点头,脸上有不少雀斑,夕阳下简直变成了橘黄色。递给我一盒东西:你,要吗?
      吃的?
      她挑起大指:好的!
      我打开来,拿手一抹,送到嘴里,味道甜中带苦,再一品:有酒?
      苏三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我,忘了。
      没事,不错,我回头再吃吧。我舔了舔手,往身上擦了擦。
      苏三也拿手抹了一驼,送进嘴里,闭上眼很享受地“母”了一声,然后把五根手指放在嘴边比出个七字再猛地向外弹放开:好的!
      我乐了。
      她指着那黑白相间的东西竖大拇哥:提拉米苏,好的!
      提拉米苏?我没听明白。
      苏三想了半天,对我比了个心的手势:爱,爱。
      她也舔了舔手,却没找到纸巾擦手,眼睛就盯上我手里的棉丝了。
      呵呵,这个不行,太脏了。我把衣服一拉:你擦这得。苏三也不客气,就把脏手在我衣服上蹭干净了。
      就在我们相视而笑的时候,大家就都来了。
      胖团长对苏三笑说了一句什么,苏三眨了下眼,把提拉米苏塞给我就上车了。
      这里面有酒!高力强拉长了个脸过来:你别找事啊。
      我没看他,点点头说:我知道。
      下山的时候走到一半,车出了故障。几次没发动起来,我就傻眼了。这大客我可完全不在行。发动机在尾部,开了网门检查了半天也找不出个名堂来。
      事业部负责外联的小周打了手机问租车的公司,说可能是因为新车,还在磨合期内。问能不能派其他车来接一下,对方就表示有车没人实在是困难。
      小周就把电话摔挂了。所有的人都望向了高力强。高力强说了几句,让苏三和莫小姐分别跟外方解释了,安抚了一下。
      高力强看了我一眼,我就明白了,点点头:那什么我下山去把车开来。小周,你把那公司地点告我。
      小周递给我一张名片,问:那你怎么下去啊?
      腿下去啊。我笑笑,一拍腿,就下去了。刚迈到一半,有人抓住我胳膊:PAUL。
      苏三坚持要和我一起去。
      这下不光别人连我自己都有点明白了。腾一下脸上就罩了层火烧云。
      我把苏三的手轻轻拉了下来。眼光向前一扫,就发现众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只有一个人的眼睛在皱起的浓眉下眯着。
      有个栗色头发的四眼田鸡笑嘻嘻地说了什么,其他人笑了起来,交头结耳,连我都能看出他们在说什么玩笑话。苏三的表情就失望起来。
      PAUL?
      我一失神,苏三就笑了。
      啊?是我点头了吗?怎么那小子脖子上的青筋忽然跳了几下。
      只那么一眼看过来,我就脑子里轰隆一声,转身就走。走出好远了才感觉到苏三在后面跟着我。我一言不发地抓住她手腕,吼了一声:我们跑吧!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拉开腿狠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耳边响起老猴的话:喜欢,就象虎口脱险。
      我想我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山顶的云雾一个下腰就降到了周围。雾中狂奔,恰如失明失聪。
      我预感到在前方的某处一定会有一个陷阱。
      就象我觉得背后,始终扎着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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