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父辈的故事【上】
小时候，家里很穷，兄弟姐妹很多，自我有记忆以来，好像就没吃过一餐饱饭。
记得，我是被父亲领到城里卖掉的。那时候，并不知道父亲把我卖掉，只知道他把我给了一个大叔，父亲临走时抹抹眼泪，塞给我一个烧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我把烧饼吃完，就被关起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记得很黑，味道也不好闻，腐烂的臭味。被关起来的不仅仅是我，还有很多人，有大人，也有和我一样的孩子。
他们说，我们是在海上，被卖出国当劳工。他们说，到了国外有了工作，就不用饿肚子，可以吃饱饭，发大财，回去盖屋，光宗耀祖。他们说……
那些和我一起被关的人说了好多，我都记不太清楚。只觉得自己一直摇摇晃晃，很难受，想吐，可腹中空空着实又吐不出什么。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几天，总之 ，很漫长，很痛苦的一段时间，我们终于停止了摇晃。
舱门被打开，刺眼的阳光毫不吝惜的照射进来。长久困在黑暗中，我的眼睛竟然一时难以适应那样的光明，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
我是被他们拖出船舱，出了船舱才知道，不少人已经闷死在那黑暗的空间，我算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那伙人很凶恶，但并没有鞭打我。
那个为首的人，就是那天从父亲手中领走我的大叔。
他说我长得还算清秀，不少有钱人喜欢我这样的东方小孩子，可以卖不少钱，就是瘦了点，显得没精神。
他们给我很好的食物，至少我认为很好。真的，我几乎没吃过肉，即使过年，也只是炖菜中的一点肉末末，还没品出滋味，就没了。
他们给我肉吃，他们管那叫火腿。
后来，我被他们拉到一个被很多人围堵的空场，被推上一个台子，他们吆喝着，用手比划着，纵然听不懂那些外国话，我也知道，那是我的价钱。
我像一头牲口，被他们明码标价叫卖。
有个痴肥的老头似乎看上我，他说了几句话，我听不懂，应该是外国话，那个想卖掉我的大叔笑笑就走向我，一把扯下我打满补丁的裤子，让我的下身暴露在光天化日。
当时一片口哨声，羞耻感顿时充满我的头脑，我开始反抗。
那个大叔一反开始的和气，狠狠给我一巴掌，然后把我抱在腿上，硬是翻过我的身子，用他手里的鞭子的把儿戳我的后面，瞬间难以形容的疼痛席卷我全身。我挣扎，我咒骂，我诅咒他祖宗十八代，可，让只让我更加痛苦。
那些禽兽的欢呼令我对人性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那时我终于意识到，我已经不是人，对他们而言，只是牲口，不是像牲口，就是彻头彻尾的供他们取乐的牲口。
我正在绝望中，几声吓人的爆破似的响动，那些人尖叫着四处逃窜，似乎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暴乱。
而我，就被丢弃在那个木台子上，无力而又屈辱的趴伏着。
“哒哒哒。”有人上了台子，走到我身边。
那个人拍拍我，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抬头，看到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我以为这个人和他们是一伙的，正想反抗，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好松软，好舒服的大床上，我这辈子都没躺过那么舒服的床，舒服的我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醒了？”这时，我听见一个很温柔的声音，接着就看见一张很温和的笑脸。
我戒备的瞪着他，防备他对我乱来。
“小家伙，你被侯爵救了。不用怕，这里没人会伤害你。”
那个人让人无法不相信他，我小心的稍稍放下一点点的戒备。
“他醒了？”陌生……不，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发音有点蹩脚，但我可以听懂。
然后，我看到那个绿眼睛的外国人，不由得恐惧起来。
“不用怕，小家伙，这位就是兰兹亚侯爵，救了你的人。我姓卓，是兰兹亚家的管家。”
“哦，是个漂亮的孩子！”又来了一个外国女人，很漂亮，笑容很美丽，眼睛也是绿色的，发音同样的怪异。
“这位是侯爵夫人。”那个自称管家的人介绍。
“好孩子，你从哪里被那些禽兽拐卖来的？”
我摇头。我哪里知道。从小我就没走出过那个偏僻的山村半步，第一次进城就被他们带走，接着就到了这里，还闹不清怎么回事，就被当成了牲口对待。
“卓，他是哑巴？”那个贵夫人问着那个和我一样黑头发黑眼睛的男人。
“小家伙，你可以说话吗？”
我点点头，我不是哑巴。“能……”我只是害怕。
“哦，可怜的孩子，像被吓坏的小羊羔。艾斯，咱们留下他吧。约翰没有兄弟，刚好他可以给约翰做伴儿。”
“小家伙，你愿意留下吗？”那个外国人问我，很和蔼的样子，眼睛里都是笑容。
我求助的望着那个管家，不知如何是好。
“小家伙，中国现在闭关锁国，我们是无法通过正常手段送你回家的。何况，看你的样子应该也说不清自己家在哪里。侯爵和夫人想收养你给少爷做伴儿，你愿意吗？”
我不笨，管家的意思是，即使不愿意我也无处可去。
迟疑着，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望着和我一样的东方面孔。
“艾斯，他好像比较信任卓。”
“这样吧，侯爵，夫人，我无妻无子，还是由我来收养他。”
“他愿意吗？”
“小家伙，我收养你，今后你跟我的姓，做我的儿子，愿意吗？”
我点头。好像，除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好吧，小家伙，今天起，你是我卓扬的儿子，嗯……从今天开始，你有了新名字，卓越。”
那一天，我成为了兰兹亚家的卓越，卓扬管家的儿子。
那一年，我十岁。
有一天，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出现在我面前。
一开始，他只是在我的养父的房门口偷看我，我也一样用好奇的眼光回敬他。然后，他就走进来，还有点羞涩。
粉嫩的嘴唇勾着可爱的笑容，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和侯爵夫妇如出一辙。（我后来才从养父口中理解，侯爵是很有权势的人。封爵的等级分为公侯伯子男，公爵和侯爵都很少，因为是皇族或者和皇族的血亲。）
“你好。”他对我说，用中文，虽然有点生涩，但声音悦耳。说完，就一直对着我微笑，牙齿还不时咬咬下嘴唇。
“你好。”我从他那里得到令人安心的友善，也对他微笑。
“我叫约翰。你叫卓越，是吗？”
“你是少爷。”难怪这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和侯爵夫妇那么相像，原来他就是侯爵的独生子，约翰少爷。
“你多大了？”
“十岁。”他应该比我小吧？大概和我二弟差不多大，我目测着他的年龄。
“我七岁。那我叫你哥哥好吗？”
“你是少爷，叫我哥哥好像不太合适。”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他似乎觉得委屈，漂亮的笑脸挤成一团，泫然欲泣。
“不，我是觉得，我身份卑微，不配做你的哥哥。”
“可是，我没有哥哥，我想要哥哥……母亲说，你可以做我哥哥。”他的声音也拖出哭腔，仿佛遭遇到天大的委屈，让人心疼。
“诶，你别哭啊！男孩子干嘛这么容易就哭？”
他吸吸鼻子，好像怕我讨厌他爱哭鼻子似的。“我没哭。”
“那好吧，就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哥哥，所以，你别哭，好吗？”
“好，卓越哥哥。”他笑了，单纯的笑容下，门牙还掉了一颗，格外的俏皮可爱，还带着阳光的清香。
从此，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侯爵夫妇对我关爱有加，让我和约翰一起接受正统的贵族化教育，很快，我用英文也可以和他们交流。
我的养父在兰兹亚家好像十分得到敬重，侯爵夫妇很尊重他，底下的佣人很仰赖他，我更敬仰他。
养父一直未婚，无儿无女，真的把我当成亲生儿子那般。疼爱时，真心疼爱；犯错时，又会像个真正的父亲那般对我严加教育。他很用心的把我培养成一位合格的绅士，一位优秀的管家。
我才知道，原来，管家也是一种专门的职业。不同于一般的仆从，几乎可以算是主人的心腹助手。甚至一定时期，还会有专业管家的考核，竞赛，得到认证资格才有机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管家。而且，还会有人特别来高薪挖角，聘请那些评价很高的杰出管家。
我的养父就是为数不多的杰出管家之一。
于是，我把养父的成就当成我的目标。发誓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才。
我们很快长大，喜欢跟在我身后，口口声声用甜甜嗓音呼唤我为“卓越哥哥”的小孩子也成长为一个标准的绅士，社交界闪亮的新星。
约翰虽然容易害羞，依然轻易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瞩目，他温和儒雅的微笑，灿烂而温暖，总像是五月的暖阳，带给每个获得他笑容的人清风的舒爽。
唯一不变的，无论何时他都喜欢粘着我，大方的把绝大多数笑容送给我。几乎我每次抬头都可以直视进他美丽的碧绿眼眸，感受到里面的温柔。
我喜欢约翰，我更相信没人能讨厌约翰。他天生就散发着让人喜爱的气息。
纵然得到父母的全心宠爱，纵然是天之骄子，纵然出身高贵，他绝不会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对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谦和亲切。
倒是我，也许是小时候的经历，后来养成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习惯。加上担心被人轻视，只能用自傲掩盖心底隐约的脆弱。所以，旁人尊重我，但我知道更有些畏惧我周身散发出的冷漠。
我知道，我的冷漠唯独对温暖的约翰释放。尽管是小心翼翼的偷偷的释放。
约翰从来不在乎我的冷漠疏离，多少年如一日的用他的热情包围我，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我爱上被约翰粘在身边的踏实感。只要有约翰在身边，我的心就会莫名的安稳。
不知道约翰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
我们就像是真正的兄弟，比真正的兄弟还要亲密的兄弟。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