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文网
返回上一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七章 一个都不能少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1 他没死
       “追命。”花怨暮小跑到他身边,却不敢碰他。
       人都走干净了。
       追命合了下眼,又强迫性地睁开,抬头对花怨暮轻轻一笑,轻轻说,“借我,扶一下。”
       他笑得轻如浮云,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于风中。
       追命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花怨暮扶了他靠到一棵老树边坐下,追命休息了一小会儿,才对身旁慌乱如麻的花怨暮说,“我们去找小冷他们。”
       “我们连他们死没死都不知道,怎么找?”花怨暮顿了顿,“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
       强咽下一口血,追命笑道,“我还撑得住。小冷,他没死。”说罢梢嫌吃力地从左边袖口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纸来,一展开,竟是一副自制的密道地图。
       从图上看,地道蜿蜒曲折,岔道密布,状如迷宫,如果没有那十几处红点标识的醒目小标记,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是……”花怨暮目露疑惑。
       “是想容妹子交给我的。”追命缓缓气息,娓娓道来。
       五年前,想容在山庄乱逛时,无意中发现了某条地道,后来就借着捉迷藏之名一直在秘密探究,希望找到一条通往外界的暗道,好方便她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山庄,可惜自始至终都没找到那个神秘的出口。据她研究,折花山庄应是在一座原本就有无数机关暗道的世家大宅的遗址上建立起来的,新老地穴交汇,恐怕连折花山庄的设计人也搞不清个中的复杂的详细情形。她把已探明的一些地方画下来做了记号,还与追命讨论过,想让追命帮她分析一下,能否找到条通路。图上,有朋轩的位置是被重点标出的,花想容说有朋轩下面有个空室,根据她多方琢磨,发现似乎有朋轩有什么特定异动的话,这空室连接着有朋轩地面的上部便会自动开启闭合。
       联想到秦浩刚才说的有朋轩“玉石俱焚”的启动机关,追命喘口气,道,“玉石俱焚,置之死地而后生。原来是这个意思:楼塌室倒,让外人以为里面的人都死了,实际上他们都已安全掉入地下室,保住了性命。等敌人走后才出去,也免了日后敌人的追杀之苦。”
       花怨暮凝视着手中图纸,“怪不得她老不见,爱捉迷藏,竟还藏了这等心思……”转头问道,“你就是笃定了这点,才率先与秦浩动手,打退他使其心神俱裂,好让我们找人时不致令他趁空捣乱坏了时机。”
       追命皱了皱眉描他,不堪其扰的样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确实很想教训他,还有,就是想把他的脸看个清楚……”
       花怨暮怔然,”看他脸做什么?”
       这下追命倒挺乐地笑开了,“你一见他,有没有觉得他那张圆圆胖胖的脸看起来似乎比上次怪了一点?”
       “你这么一说,好象是有点奇怪。”花怨暮想了想。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眉毛?”
       “眉毛?从没注意过。他长得胖,脸上不管什么毛都不多。”花怨暮淡讽道。
       “我也以为是自己眼花,所以才想凑上前去打架确认个究竟,哈……”追命不可遏止地哈哈了两声,好巧不巧地扯到了断骨,笑到一半不得不倒吸了口凉气,“他还真的是没有眉毛,这下更像是拔光了毛的猪头了。”
       花怨暮点头,终于想起来自己的那种奇怪是源自何处了。没有眉毛,是的,秦浩那本该贴了可怜的又细又淡眉毛的地方索性彻底光净了,不特别注意还真看不出什么区别。本来秦浩的眉毛就颜色淡,长得稀疏寡落,已经很不引人注目。
       谁有本事能在瞬间剃去秦浩的两撇淡眉而让他毫无察觉?
       那人的出手必定相当快。
       只剃去了眉毛,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要了秦浩的命,却没下手。
       那人的出手必定相当从容。
       一个出手又快又从容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死去?一个死到临头的人又怎么可能出手得如此快疾不迫?
       这是个记号,一个告诉别人自己无恙的记号。
       “小冷还真狠,剃人家哪里不好,偏刮了人家那点宝贝眉毛,这让他还怎么见人嘛?”追命的语气说不出是赞还是贬,“找到他,我得好好说说他。下次要剃,就得给人家剃胡子,哈……呵……”
       花怨暮很想敲他的脑袋。
       不趁时间好好运气疗伤还有空说笑!笑就笑了,还笑得那么乐不可支搞得自己痛不可支的,让自己不知道是该叹气好还是生气好。
     
     2 四大名捕又不是吃素的
       冷血当然没事。
       有朋轩塌的时候,他就立即察觉到地面开裂,自己正在下沉。
       他还接着秦浩砸过来的狄原。
       如果丢下狄原,他完全来得及逃出去。他是捕快,一个只顾自己逃生的捕快,不是合格的捕快。
       冷血只愿作合格的捕快,他不能丢下伤者不管。于是他落到了地下室。
       幸好。冷血庆幸,他的剑够快,在秦浩砸过狄原时,他已用手中的快剑给对方留了个小小的纪念。
       他是可以杀了秦浩的,但作为一个捕快不应轻易杀人,虽然御前四方名捕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也不应当滥用,那是追命说的。
       所以他只剃去了秦浩的眉毛,作了个安抚人心的暗号。冷血相信追命一定能看到。
       一刹那的心念转意之间,他就没有杀秦浩。不久,他尝到了腐心蚀骨的后悔的滋味,事关追命,他本应用冷血自己的方式来处理。
       这间地下石室很大,布置得宛如一间客厅,只是没有窗。石室并非密封,分了好几条过道通向各个方向,却不知道哪条是生路,哪条是死路。
       过道里有幽幽的风,相互交融流窜,引得挂于石壁上的一溜长明灯晃晃悠悠
     地照。
       冷血把狄原放到一个木椅上,默然地随处走走看看,过了会儿他就只观察方全,巍然不动地等。
       方全已冷静下来。
       大致四周观望了一下,他心里便有了数。
       玉石俱焚,他隐约听父亲提起过。
       秦浩竟用来对付自己人。
       不,他早就是个叛徒了。方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背叛,尽管秦浩这个人一直让他有些看不透,但还是没想过他有着这般的邪佞居心。
       方全注意到冷血在看自己。他主动介绍了自己所听说过的关于玉石俱焚的事。
       狄原悠悠醒转,对目前的处境发出疑问,方全简要向他解释了一遍。
       “那庄主呢?”狄原关心地问。
       方全摇摇头,神情凝重。
       冷血忽开口,“我们应该尽快出去。”
       看了会儿那几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过道,方全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地图只在秦浩一人手上。”
       “我看最好还是待在这里,庄主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狄原提议。
       冷血不说话,径自朝一过道走去。他一向果断,除了他所重视的人,没人能左右他的意愿。
       “喂,你确定你走得对吗?”狄原想拦他,无奈秦浩的落风掌非比寻常,这一激动使他呼吸都困难了,急忙镇定心神,暗暗运功休疗。
       “我只去看看,半个时辰内会回来的。”冷血“耐心”地解释,冰冷的面容平静冷淡。
       方全释然地笑,“那我在这里陪狄公子疗伤。冷捕头请自便。”
       待冷血的身影消失在过道的转弯处,方全又等了会儿,才对盘腿而坐的狄原说,“狄公子,我们走吧。”
       “走?”狄原大惑不解。
       方全略微得意地抚向正中的一过道的石壁,“哼,秦浩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玉石俱焚的具体地址方位,却不知道我们家也口头保藏着一个玉石俱焚出口的秘密。有朋不来日,玉石俱焚时。若想求生机,莫忘中间道。我们从这路走就对了。”
       “那你刚才……”狄原一下想通,猛点头,“方伯想得周全。”
       “就由冷血去乱闯好了,他困死在这里也与我们无关。我们可说他是硬要单独行动所致。”
       “折花山庄与我爹的关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秦浩还在上面,要怎么对付?”狄原问。
       “不是还有个追命吗?就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去吧。秦浩赢了也讨不到便宜,四大名捕又不是吃素的,等我们出去正好拣个渔翁之利。”方全森然地说,自信地朝正中的过道走去。
       狄原忙不迭地跟在后面,佩服万分。
       而冷血去查看的那条过道上,本该走远的冷血忽抱剑立于壁侧,嘴角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要不暂时离开,岂能这么容易知道安全出走的道路?
       就像方全说的,四大名捕又不是吃素的!
     
     3 怨毒
       花怨暮和追命在庄里一口茅草虚掩的井里找到了花想容曾经进入地道的入口。追命坚持不肯在地面上疗伤,硬要去下面,花怨暮拗不过他,只好要求查看他的伤,简单地处理一下。
       追命不情愿地摸摸胸口,刚想说没事,花怨暮伸手就要解他的衣服。拉扯间两人发现了一件让他们心寒的事实,那些被追命揣在怀里的信,相当一部分都受血染红染透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一看竟是追命前些日子被花怨暮所伤的刚愈合的创口方才遭秦浩一掌震裂开了,血色蔓延过纱布,几乎浸透衣裳,看得花怨暮阵阵心惊。
       “唉,这么辛苦才拿到手的?”追命举着那些信,不由心疼地直晃脑袋,对自己的伤反而不甚在意。
       “把信放我这里。”花怨暮一把拿过信,现在最忌讳有什么东西搁在他伤患处,追命也就随他去了。之外,花怨暮尽量轻柔地帮他接了下断骨,采取了简易的固定骨位的方法,随即惊讶地发现他脉相不稳,又虚又弱。
       细想了下,花怨暮明白了,不满道,“受了秦浩那一掌,你不该性急地打倒丁星张可的,强行运功导致你的筋脉受损极重。”
       追命理直气壮,“我这是在帮你哎,身为庄主,怎么可以见到庄内的人要自相残杀而不管不问?你以为你是在看戏啊!”不服地一甩手,又是一阵抽痛,白煞了脸。
       “我无所谓。”花怨暮淡然道,“反正他们也并不是忠于我的,死了可以再才庄外雇人来,只要有钱,什么人请不到。”
       “你这个人……”追命两道好看的英眉又拧起来,“就是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傻子,总有一天要后悔也来不及的。”
       “我从不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花怨暮微笑,转身踱步悠然说。
       “想容呢?你真的没有一点后悔吗?”追命在他身后停顿,慢慢地问了一句。
       花怨暮窒住,一时头脑空白,舌头吐不出一个字来。
       两人都在井下。井底怕是干涸了许久,杂草丛生,安静倔强地存活着。抬头仰望,一方青空碧澄如洗,天光到了这里热度便自然消减了许多。翳翳流光,昏昏时辰。
       花怨暮吸了口气,刚打算说些什么好去掉这窒闷的气息,追命已自背后走上来,超过他朝一个一人多高的幽明暗道孑然而去,“什么都不要说,我不想听。你总以为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就算有人真为你好,你也只当是假意,谁死了都是活该吧?想容她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一点……她……希望我帮你,走吧。”
       花怨暮寂然不语。
       曾经他的确认为花想容的死对自己是没什么影响的,所以才会明知让花想容去说动鬼仆通知六扇门将给想容招来杀身之祸也不关心。死或不死,他漠然视之,及至方全狠下杀手时,他心里也只有冷笑,复仇般的冷笑。
       当年方全醉酒后情不自禁奸污了花怨暮的母亲,致使她生下了想容不久即忧愤而死,父亲因此更加郁郁至死。这份仇怨,花怨暮是怎么也不会忘记的。
       花想容无辜,自己又何其有罪?要怪,只能怪她有个龌龊的亲生父亲。
       那个从小总跟在自己身前身后的小女孩,那个总喜欢在父亲或自己研究花草时处处捣乱的混世小姐,那个会对自己偶尔温柔的举动而欢欣鼓舞的小女子,真的……是该死的吗?她对自己的喜欢,真的是这么让人厌烦吗?……花怨暮忽然不敢去想,再想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所倚仗的恨到底算是什么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受的痛苦是任何人都不可能理解的,他做的任何事都无愧于心,至少他不觉得有什么愧。
       并不是每个受了痛苦的人都要有这么多恨的。
       见到追命以后,他才渐渐有了这个体认。
       但是,已经恨了,做了,这条路,已走得太远,他不想回头,不想收手。
       所以,不能后悔。
       道路越走越暗,追命在前面打了个火折子。火光荧荧中,花怨暮看着前面那一团白影有些恍惚。眼看着黑暗中这唯一的一线光明离得越来越远,快要看不见了,花怨暮匆忙赶上去。
       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三岔口。追命停下脚,左手的食指微蜷着叩了叩自己的额头,想好了才向最右边的路口走去。
       “你把地图都记牢了?”花怨暮走到他身边。
       “我记忆力好得很。”眉毛一挑,鄙夷他对自己的怀疑,追命自信满满地一笑。
       在这黑黢黢的环境中,这样的笑容落在花怨暮眼里格外灿灿明明,暖日霞光般,不细瞧时是平平常常的景致,一旦注意到就会被那独自燃烧的辉煌不自觉地吸引,再难忍住不去多看一眼。
       又过了两个岔口,追命站在第三个由三条岔路交汇的通道前,喃喃自语,“奇怪?我记得到这里应该只有两条路,怎么会有三个?有条路再往前几步还装了个石门?”
       花怨暮心有所悟,忙问,“装了石门的就是多出来的那条路?”
       “是啊,”追命用手一指,“这个门,图上都没提过。”
       “走。”花怨暮坚决地挥袖而入,站到了石门前。
       “可是……”
       “从这里起,想容的图标得就不太清晰了,她只约略探到有朋轩下面应该有个地下室,没有真正去过。这道门,应是被“玉石俱焚”引出来的,它里面是间密室,与有朋轩的地下室有条通道直接相连……”花怨暮神色一阴,露出狠极的情绪波动。
       追命一边听一边盯着那道石门,没有看到花怨暮的脸容变化。“你们的祖上想得还真多,就是有点过头了,让人不太反应得过来。”明明白白十足抱怨的口气,“好,你对你们家的事总比我这个外人知道得清楚,就听你的。开门的机关在哪儿?”
       “你还愿意相信我?”花怨暮倒不动了。
       追命理所当然地看他,“我说过,我信你,会帮你。”稍稍一停,“这也是想容的要求。你以为,你想的,她真的会全然不知?”
       脑中的天空好似炸了个雷,花怨暮簌簌发颤,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了为什么还……
       “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跟我说过。与我在一起时,她十句有八句要提到你。她也说过,她为你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那么幸福的心甘情愿的表情,我很难忘记。难道你从不知道,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吗?一个这样的妹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够了!”花怨暮高喊一声,恶狠狠地盯住追命,眼里冒着幽幽的火,阴阴的美艳,“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想容就是我害死的,是我要让她去送死的!”无视追命愕然气极的脸,花怨暮阴狠地一笑,面对着他,“我妹妹?我心底从不承认这个妹妹,也不稀罕谁的帮忙!我告诉你,想容她是怎么死的,他是被她的亲爹杀死的,哈哈!可怜那老笨蛋方全当年强要了我娘,却不知她怀了他的种,还真认为她是我爹的女儿!哼,我绝对不会放过方全,我还等着欣赏方全得知他亲手杀了自己唯一女儿时的表情呢。你知道为什么秦浩和方全正房妾室娶了那么多却至今未有一子半女吗?因为我爹和我!每次在他们来汇报时,都会释放一种特殊的花的叶瓣制成的香液,它无毒无味,只不过闻得多了便再无法生育子女而已!你可知我爹有多么恨,我有多么恨,恨到搭上自己断子绝孙也在所不惜!”
       暮暮聆花怨,这怨,是腐身腐神,烂心烂肺,无药可救的剧毒!
     
     4 春水向东流
       “你……”胸口窒热,一下难受得要命,追命扶住石壁,感到血气上涌,憋不住一口吐掉,“你这样,除了恨还能得到什么?比呆子还蠢。”本应中气十足的话听起来却是软绵绵的不着力。
       花怨暮说了那么多话,多年的阴郁爽快地一倾而出,心里居然空落落地好一番轻松。又见到追命的情况,花怨暮一阵心乱,扭过头不去看他。
       此际,石门轰然开启,冲出了满是杀气的方全,想是刚刚的话他全听见了。“花怨暮,我宰了你!”摧叶拳挥到,势如闪电。
       拳风近在咫尺,刮得脸颊生疼。花怨暮忽觉衣后领被人一把拎起。不是追命还有谁?
       躲过了来势汹汹的方全,追命带着花怨暮攸地飞掠至门内。
       这是一间宽广的石室,对面石壁上刻有一个硕大的圆形螭纹浮雕,散发出庄重邪诡之气。
       石室中央地面凹下一大片空间,须沿一座十数级的石梯而下,走下阶梯,其余三面墙壁上亦布满天子图腾。正中一座半人高的玉柱兀然自立,柱顶置着一个浑圆的紫水晶。玉的润洁,水晶的诡丽,组合成一幅分外妖娆冶艳的画面。从玉柱底部的一尺见方的小小寒池里,不断有淡然的白色寒气飘逸散出。
       池沿、阶梯、扶手等俱是石制,均刻上了精细雅致的纹案,为这间气派不凡的石室更添了几分肃然的富丽堂皇。
       花怨暮顾不得看四周,肩头一重,幽然的淡漠酒香近在耳边,轻碎的呼吸起起伏伏,柔和得令人心惶。
       “追命!”花怨暮转身小心扶住再提不起劲力的追命,看见他脸色白薄胜纸,唇边的血源源溢出,擦也擦不完,止都止不住。
       刚刚才说过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的花怨暮此时却是彻底懊恼,自己不该任他由着性子来到这里,应该把他强制留在地面上疗伤。
       让追命靠墙坐下,花怨暮听到方全又从脑后追逐而来。
       暗器捏在手正准备做殊死一博,狄原已率先用枪抵住了方全的这一轮攻势,眼里还有丝鄙薄,“不准你杀他!弄到今天这个局面还不是你自作孽的结果?平日看你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方全双眼充血,当年若不是父亲逼迫,他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花家。那日酒后乱性他也是忿然于花怨暮的父亲待她并不好,事后他也懊悔,想以一辈子忠于山庄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要不是看在早逝的花怨暮之娘亲的情分上,依花想容胡闹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早被自己用庄规不知处置多少回了……
       但他一生忠心的主子,一生痴爱的女子,竟然对他这么恨,这么毒,他不值,不值!
       自己的恨,也要以牙还牙地报!
       狄原的话更激起了方全的怒火,手下更重更狠,压得枪杆一沉再沉。狄原不再分心,全神贯注,迎拳而上。
       对过几招,高下立判。
       由于先前吃了秦浩一记,狄原武功本就逊上方全几等,这把更是打得吃力非常。
       花怨暮照看着已然半昏状态的追命,手足无措。一搭脉搏,脉息微弱,几近全无。鼻息也是愈发轻浅,微不可探。
       方才那一闪避,把他仅余的一线生气也耗尽了。
       追命,会死?
       这一认知闪过花怨暮的脑海,骇得他不自知地手脚冰冷。抚着追命垂下的手,恐惧没有征兆地猛然来袭,撕扯着他,嘲笑着他。
       上次追命拉住自己的手,分明还是热得发烫。这一次,他的手却很冷,很冰,冷得寒心,冰得冻人,让自己害怕得受不了。
       “追命?”拭不去的血浸染了花怨暮雪白的丝帕,越拭越红越触目。轻轻拍打追命的脸,想让他清醒,身子一歪,却无力地倒向自己怀里。
       花怨暮有些不相信这个事实。那个总是笑得一脸无畏的男子真的会死?他颤抖着拥住了追命,什么仇恨、什么报复,一下子全飞到了九霄云外,能否保住怀中这个伤痕累累的大小孩的性命,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
       他是否,明白得太晚了,觉悟得太迟了?
       而上天要他付出的代价是否远远超过自己所能承受的限度?
       自己在乎的这个人,到底有多在乎?他必须得等到死亡带走这人时才能真正了解吗?
       就像想容一样,早在她死去的一刹那,他就后悔了,只是拼命拼命地压抑着自己不愿去承认而已。否则,方才他不会不受控制地对着追命大嚷大叫。他用这种方式发泄着自己的后悔——甚至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而追命比他更看清了自己的心结,才会说自己是呆子……
       而此刻,连唯一理解自己的追命也要因为自己的过错而离开他吗?
       春水向东流,一去不复返。
       他做的事,他对别人的伤害,他的痛,他的悔,……收不回,全都收不回。
       等到没有春水可以流,便只有向东望到死,死寂如干涸无望的河床。
       比死更痛的苦,比死更绝的望。
       没人能承受!
       追命骂得对,他是个呆子,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呆的呆子了。
     
     5 赤子殇
       “让开!”一声冷喝如野兽在喉咙口的低咆在花怨暮耳边炸响,杀气和寒意能冻裂金石。
       抬头间,怀里一息尚存的人已被那人硬抱了去。一看,是冷血,表情是说不出的强抑。就好象开春烈日下滚滚河面上仅存的一层薄冰,脆弱地冷硬着,却随时随地都会被水冲垮,四分五裂,融入水中肆意放纵情怀。
       冷血的目光全不在别人身上,抱过追命那几无知觉的身子时,他握剑的手都止不住抖了一下。
       一个剑客,握剑的手怎么能发抖?发抖的手,还如何执剑,如何配做一个剑客?
       冷血管不了。他放下了剑,他只要他的追命还能张开眼睛,没心没肺地冲自己笑,无理取闹地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肯叫他三师兄。
       一手揽着追命,一手从背后给他灌输真气,冷血十分小心地调节着自己的气息,配合着追命虚弱的心脉,一点点地缓缓地输进去。
       这对练武之人来说是一种极大内耗。
       冷血完全不在乎。
       如果那个人都不在了,冷血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值得在乎。
       追命一定不同意这种想法。
       他是连见到一朵小花小草从岩石缝里冒出头来都会高兴得满足地笑的人,他是连多喝一杯酒都会觉得人生倍感幸福的人。他见过许多不愉快的事,但他总是相信,世上让人愉悦的事总比这些要更多。无论什么时候,生命毕竟是值得赞美的,哪怕是一捧阳光,一滴露珠,也是可爱的、神奇的造化。
       师父说过:老子曰,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四个徒弟中惟有追命最具备了这种赤子般的无拘无束无畏无惧的纯真情怀。追命听不懂,还以为又是说教自己,立即幽幽地苦了张脸朝诸葛大统领看,把大家逗得直发笑。大师兄只好向他耐心解释,说那是老子认为的道德的至纯境界,“师父这是在夸你呢,赞你是具有得道慧根的人。”追命益发不懂,一双清眸迷糊得天真,“得道?你们就这么嫌弃我,巴不得我去做道士?”一番倍受打击的模样倒真惹得师父开骂了,“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没事就只顾了喝酒,也不多看点书!”他反释怀地点点头,“师父,我还是喜欢听你这种通俗易懂的骂法。太文诌诌的我也听不懂,你骂了也是白骂,白费力气是不是?”当场人人变色,吹胡子的吹胡子,瞪眼睛的瞪眼睛,摇扇子的摇扇子,低头的低头,——总之全都在拼了命地要保持各自平日里重臣名捕的严肃形象,只有他一个人翘着腿,不解又无辜地扫视着大家的反应,状如赤子,真正的赤子,比刚生下的婴儿还赤子。
       现在,这个总让六扇门鸡飞狗跳,总让师父和师兄弟产生跳脚冲动的大孩子终于安静了,不再说话,倚在冷血怀中乖巧柔顺得让人不安。
       世界一下子又静又空,静得厉害,空得凄然。
       冷血惶然得想哭。以前,他一想起追命就是想笑的,带着心疼和无奈地想笑。曾经他有多想笑,现下他就有多想哭。
       “追命,你醒醒!崔略商,你不醒就没酒喝了……”冷血有些哽咽。
       没用的。花怨暮忽然无比冷静。冷血如此耗费真气,最多只能缓得追命一口生气。
       筋脉尽废,断无生理。雪上加霜的是,他似乎出生以来,就带有不同于常人的严重内伤,经过多年调理治疗,平时看似没事,一到生死关头却能成为过不去的要命缺陷。
       他们等到的,将只有追命的一段回光返照。之后,光不再来,只剩永恒的黑暗相随。
       这样的世界,花怨暮本来是很习惯的,此刻竟是想想都感到这般寒,这般冷,彻骨的沁凉,不可能再忍受。
       上天给了自己犯错的机会,不给自己弥补的方法。给了他一线光明,又随即收回。
       命运对自己,太残忍。
       而自己,太迟钝。
       一切都太迟。
       花怨暮不愿再回到以前的生活状态。如果注定要毁了自己,那不如毁得更彻底一些。
       他想他只剩一件事情可以做。
       他深深望向石室中央寒池里竖立着的玉柱水晶。
       什么是真正的玉石俱焚?他会教他们见识到。秦浩、方全,他们都只掌握了玉石俱焚三分之一的秘密,而最关键的那一分秘密,自己才知道。可笑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掌握的才是唯一的全部的。
       祖母真的是老谋深算,什么都想到,什么都算到,只独独漏计了子孙后代的幸福而已。
       如是而已。
       他要把所有的这一切都毁了埋了,再到阴曹地府质问那些懦弱无能的老祖宗们。
       就等着好了。
       他是不肖子孙,皆因为有这一帮不慈的祖宗。
       他,无罪可赎!
       柱倒石裂,寒池水干,地动山摇,花亡庄灭。——这才是玉石俱焚的真正意思。
       狄原还在和方全缠战,形势岌岌可危。
       花怨暮旁若无人地要走向玉柱,一声清晰的喘声将他暂时拉了回来。
       追命已醒,在惨白脸容的映衬下,一双漆亮的眸子更黑更纯,孩童般无邪。
       冷血想对他微笑,竟是一张哭不出来的脸。
       “小冷,去……帮忙,……生擒……”追命还想说,冷血止住他,点点头表示明白。
       追命没有笑,他连笑都挤不出力气,但他眼里还有笑意,还是明灿灿得刺伤了花怨暮的眼。
       冷血向方全一剑斜刺过去。
       冷血的剑,够快,够冷。这一次,更冷,更快,沉郁之气隐然雷动,憾人心魄。
       方全气急智昏,忘了对手是冷血,四大名捕中用剑最精的冷血,剑术疾快、辛辣、诡秘的冷血。
       他左手欲向狄原施以杀招,右手就那么一格想挡开冷血的剑。
       冷血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方全败,被点穴,动弹不得。
       狄原大汗淋漓,神状狼狈。他有种拣回一条命的幸运感,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冷血不再看任何人,回到追命身边。
       “你怎么样?”冷血小心地把他揽进怀,急速下降的体温让自己的心沉沉落落。
       追命静静看他,不言不语,忽然勉强直起身来要找什么东西。
       冷血顺着他的意从他的靴子侧袋里掏出了一把完好的极精巧的锁。
       “这是我要带给大师兄的,他偏好这些小玩意,你收好带给他。”追命看着冷血想说什么的样子,轻轻笑开,“我嫌重。”
       冷血紧咬了下唇,闭目忍住那快要决堤的悲伤的冲动,郑重收起了锁。其他的话终是说不下去,“好。”
       见追命的眼光转到了自己身上,花怨暮把带着的那些染血的信一并交给冷血。
       “这些信可以证明狄青无罪于朝廷。”望着追命担忧的神色,故作轻松地笑,“折花山庄相信六扇门会公正查办此事,亦会完全配合朝廷办案,两位总管有什么罪,我身为庄主绝不庇护。你不用担心我。”
       “我信你。”追命认真地微微垂首,“除了自己,恐怕谁帮忙都没用。就算这样,我也很想……为你做点什么,虽然你跟离离没什么关系,可我总觉得你们很像,好象帮了你就可以补偿她点什么似的,结果……是我在自欺欺人呢……”
       “追命,别说了。”冷血拥紧了他,一直陪着追命从那场打击中过来的冷血知道每次提及此事对他是多么难受的事,“你别担心,有我呢,你要怎么做我都会帮你的,有什么愿望我都会陪你实现的……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有师父,有师兄他们……大家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小冷,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师兄吗?”追命作势捶他,手被冷血一把握住,“总不至于让我到了地底下还带着遗憾吧……”想尽量爽快地笑,落寞的叹息不由人地径自逸出。
       “不准!”冷血说得霸道,“你给我好好活下去,以后你要我叫多少声都可以。不准你就这样走,……六扇门的兄弟都在等你回去,大师兄也嘱咐过我……”
       “御前四大名捕,一个都不能少,是不是?”追命倒先说出来。
       冷血微愕。
       “呵呵,当年你一个人去追杀那十三匹狼,我不顾师父的劝阻去找你时,大师兄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他平日看似不近人情的摸样,其实是很关心我们几个师弟的……恩,咳……”刚平复没多久的血气又失控地上涌,翻腾倒海,一波比一波厉害,血又从唇边流出,狰狞的艳丽。
       冷血一边加紧灌注真气,一边陪追命说话,“那次我我受了重伤,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醒过来的时候,你正抱着我哭,要我答应你不要走……我做到了。追命,你欠我这个人情,这次也得答应我,不要,不要有事……”冰破,水涌,眼泪放肆地在脸上奔流,无所拘束。
       追命疲乏地把头靠在冷血肩头,冰凉的额头贴上冷血被泪水湿润了的下巴,那么温柔的无力。“我也很想再见见他们啊,师父、大师兄、二师兄,六扇门的兄弟,跟莺莺约好的演唱也没能去成,还有那些大伯大婶,赵姐家的小乖一个多月没见不知道又长高了多少……”追命仔细地数着,清澈的眼眸渐渐水雾迷朦,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强撑的淡然悉数破裂,炙得冷血和花怨暮无端端地大恸,连狄原也不忍再看,“怎么办,小冷,我怕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们……有人对我说过,我总追别人的命,迟早也要送掉自己的命……我有这个觉悟,可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呀……”
       “不会的。”冷血表情狠狠的,像要留下烙印似的然而是极温柔地亲吻着追命温玉般光洁柔润的前额,把怀里的人越抱越紧,“我现在就带你回我们的六扇门,现在就带你去见他们……”
       “不……不必了……就这样吧。”追命往冷血怀里缩了缩,扯住了要起身的冷血,面容平静了许多,“小冷,就陪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说……”
       “……好,你想听什么我都说。”
       “东街的花市都开了吧,小时候我最喜欢跟你去那里了……”
       “恩,现在每天都有许多花上市,有专门的花农推了一车名贵的花出来卖,也有些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提着马头竹篮摘了野地的花沿街叫卖赚几文零花,我记得你小时候不想练功就喜欢带着我偷跑出来看花,还会和那些卖花的小姑娘开玩笑。那时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吃糖葫芦还总请我吃,结果每次都是我不吃推给了你……今年的花市上又有牡丹、栎棠了,木樨也开花了,卖花的女孩都笑得很开心地让人买花,有几个你也认得的,等回去了我们再去看看,看看你说的又香又好听的地方,好不好?”看见追命露出怀念的淡笑,冷血继续说,他这辈子还没说过这么多话,可他是多么愿意这样为追命说一辈子的话,说不完今生,还可以再转到来世,“还记得那时候你教我背的一首童谣吗,我不肯学,你还缠着我要我背,一天下来嘴皮子都磨破了,我还是不理你——其实我早就会背了,只是一直没有背给你听。现在我还记得那首童谣呢,背出来让你听听,……你真的想听,好,我慢慢说,你慢慢听,是这么唱的吧……”那个时候的童年,不知忧愁,只知欢喜,小小的冷血经常任凭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追命拉着自己的手,默默聆听他唱得不亦乐乎的歌谣,默默在心里跟着唱和,稚气的笑容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在小小年纪已习惯了淡漠的脸上,让偶尔瞧见的追命惊喜不已,“……春风到,百花笑。俏枝头,争风头。插到姑娘发里头,桃李尽往怀里投。……”
       肩上一沉,怀中的人,呼吸全无。
       花怨暮寂寂地看着他们。
       他听着他们温柔地平静地绝望地回忆过往,看着追命的浅笑缓缓凝固。
       在对花市的美丽遐想里,他的睫毛微颤颤的静默下来,终于不再为痛楚挣扎。
       时间一刀一刀地割着花怨暮的心。
       追命仿佛是累极地睡去了,孩子气的眼睛不再睁开,那些清亮的天真的明白的迷糊的狡黠的自负的张扬的……一切一切,就成了记忆中一幅幅静止的画,连不成一个活动的影象。
       山阔水长,冷血把脸埋在那人的颈间,发现身后找不到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而前面,他已踏不上挽回那人的路程。
       心,如,死,灰。
     
     
     
     
     
     
     
     题外话:
     某y(心虚滴) :偶知道肯定有银想pia偶……
     众(怒) :乃知道就好!
     某y(陪着笑脸极力解释ing) :大家放心,小追只素梢梢在鬼门关转鸟一圈,就算阎罗王真滴收鸟他,偶也会用暴力把小追抢过来滴……
     阎罗王(无辜滴被拖来客串滴可怜银,不明所以ing) :……
     冷血(杀气腾腾滴窜上) :什么叫只素稍梢……(拔剑ing)
     众 :乃最好给偶棉说清楚,表欺骗偶棉cj滴心
     某y(求饶) :偶说,偶虾米都说,那个……冷血,乃微末突然窜出来?
     众(齐齐掏出小斧,笑咪咪,笑咪咪) :丫在玩转移战术,偶棉要表直接劈鸟它?
     某y(见胳膊扭不过大腿,不情愿滴) :小追真滴不会有虾米大事滴,就素一点点小事而已
     众(悠闲滴逼问) :素虾米小事
     某y(内心表白) :都让乃棉知道鸟偶还写虾米东西?
       (眼珠一转,向别处招手) :小追啊啊~~
     小追(疑惑滴):
     众、小冷(食指大动,向可爱无敌滴追宝跑去) :素追追≈≈
     某y(挥挥小手帕) :总之,小追会活得好好滴,各位亲表太担心啦,俺们下章再见啦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返回顶部
本站推荐
歌仙
高手过招
史比利金斯的爱情故事
沉重的翅膀
七月乱世 九日为鸦
弘一法师全集
皇家海盗
心跳偶像游戏
啼笑因缘续集
竞选州长:马克·吐温中短篇小说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