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关于小孩

     
     　　赵乐知道自己最近心情不好，周末便想着出去逛一逛。这一逛，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市里的儿童福利院。他心念一动，立即就朝门口的保安奔了过去。
     　　保安听说他想去看看孩子们，和孩子们一起玩玩，也没觉得意外，估计他经常见到这样的人，只说要拿身份证登记。
     　　赵乐连口袋都没摸，谁逛个街还带身份证备查啊！再说了，出门在外，带钱带卡了就一定不能再带身份证，不然，都让小偷偷了怎么办？
     　　保安于是笑笑说，没有身份证登记就不可以进去。
     　　赵乐看他神色，虽然是笑着，但眼里可没有一点笑意，反而很是带了一些鄙夷和厌烦。当下心里就不爽了，你就算是职责所在也不能看不起我一个特意来献爱心的人吧？
     　　憋着一口气回家，把身份证、工作证、暂住证、照片什么的一股脑拿上，在小区门口还全部复印了一份，又买了一些玩具，拎着大包小包又到了福利院。
     　　保安还是那副模样，勉强给他登记了，然后打了个电话，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就有一个戴着帽子的小女生过来了，小女生穿了一件印着xx义工的马甲，笑嘻嘻接过赵乐手里的玩具带他往里走。
     　　一路上都有不少孩子跑过来抱她的腿，扯她的衣角，但却没有人敢这样和赵乐亲近，最多是有些好奇或怯怯地看他几眼，然后就和旁边的人玩去了。
     　　赵乐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他现在的样子很凶么？
     　　小女生噗嗤笑着说：“赵先生你长得很帅，但小孩子们一般都怕生，就算不怕的，我们平时也教育他们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讲话、不然会被骗到狼窝给大灰狼吃掉，所以，他们才不敢和你亲近。”
     　　赵乐囧了，被大灰狼吃掉？果然是用来哄小孩子的谎言。
     　　他不服气地想拿一个玩具出来勾引小朋友，却被阻止了。小女生笑着说：“赵先生，我叫笑笑，正在读大学，今年大二。从去年开始，每个周末我都会在这里做义工，和这里的孩子们基本上都混熟了。今天你和我一组，我们可是有任务的。至于这些玩具，刚才保安也给你登记了吧？我可得负责一个不漏地转给另一位同事，当然，如果你要带回去，那又另当别论。”
     　　赵乐听得乍舌：“这么严格？”
     　　笑笑又和一个小朋友打了招呼，这才回答他：“小孩子的事情，当然要慎重。爱心人士们送来的礼物，我们一般都会先检查一遍，当然，这不是怀疑你们会送什么炸弹之类的，只是，有些小朋友对毛茸茸的玩具会过敏，而如果是吃的东西，那就更加得慎重了，一不小心，他们吃坏肚子了，岂不是好心办坏事？还有，你们送给小朋友的东西，如果没有记录清楚来龙去脉，那你是不是会怀疑被我们这些工作人员贪污了？这些都还只是小事，想必刚才保安对你的态度也不是很好……”
     　　“没错！”没等笑笑说完，赵乐就憋不住那一口恶气了，“我明明是好心想来看看小孩子们，可他那神情，倒好像是我欠了他一百万不还似的。”
     　　“没那么夸张，只是赵先生，说实话，像您这样心血来潮地要献爱心的人，每天都有很多，甚至还有一些年轻的妈妈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这里的。但是，小朋友们不是玩具，你们也不一定每个人都知道怎样照顾孩子，尤其是一群孩子。你们每来一个人，就代表福利院要分一个人出来接待，所以，如果不是长期定点来这里的义工和社会爱心人士，福利院有时候也会觉得头疼……”
     　　原来人家把他当成麻烦！
     　　赵乐这才知道保安对他不满的原因，仔细想一想，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做，貌似有些冲动了，不由有些赧然，“我……我只是想过来看一看孩子们，顺便帮帮忙。其实，我还想领养一个孩子呢。”
     　　笑笑又是噗哧一声：“赵先生，领养孩子最少也要三十岁以上，看你的年纪，没这么老吧？不过，你若是想帮忙，今天就来得正好！”
     　　“啊？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赵乐汗颜，不会成为别人的麻烦就最好了。
     　　真的帮了大忙，赵乐也来得真是好！
     　　原来福利院前一段时间修整，扩建了十间宿舍和一个教室，今天刚好要搬东西！
     　　笑笑领着赵乐和十几个福利院里大约十来岁的小男孩，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中午在福利院吃快餐，吃完以后继续做卫生……
     　　赵乐擦完最后一块玻璃，从窗台上跳下来，看着不远处那些在草地上围成一圈的粉粉嫩嫩的三四岁小孩，再看看围着自己的半大小猴子，很是有些哀怨——他喜欢那些手臂和身上的肉都一圈一圈胖嘟嘟的小孩啊！为什么要和这些顽皮的小猴子一起做苦力！感觉就像念初中的时候班主任带着班上的同学一起大扫除一样……
     　　哀怨归哀怨，最后笑笑还是带着他去另一个房间看了一些五六岁的小朋友。他买来的玩具，都已经分配到小朋友手上了，看着小朋友们拿着自己的玩具在一起吵吵闹闹地玩，感觉也很欣慰。
     　　这个房间里有一名义工、一名福利院工作人员，还有三个和赵乐是同等性质的，大人们互相打打招呼笑一笑就算认识了，赵乐感兴趣的却是一个唱歌的小男孩。
     　　“啊门啊前一颗葡萄树……”小孩稚嫩的嗓音唱起儿歌来别有一番风味，两个临时编制人员和义工都在拍着拍子，笑嘻嘻听他唱，唱到中间走调了，大人们都有些哄笑，小孩却毫不扭捏地继续唱下去，甚至在别人再来一首的鼓动下，很是骄傲地把走调的《蜗牛与黄鹂鸟》唱了两三遍。
     　　赵乐看着小孩童真的脸和旁人的笑，突然就有些想哭。
     　　任何一个成年人，只要智力正常，有这么多人笑着听他唱走调的歌，只怕第一句开口之后就再也唱不下去了，哪里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兴致盎然？
     　　只有小孩，才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做自己吧？不管别人是真心赞美还是附和取笑，不管旁人怎么看他，他想唱歌就唱歌，想玩就玩，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而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无知叛逆，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圆滑，渐渐地，那双清澈的眼睛也学会了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人、去看世界，童真的心灵被世俗压在最底层、黯然消退，以至于到最后，连自己也看不清了……
     　　有多久，自己没有痛痛快快地骂一场而是拐弯抹角地讽刺或提醒做错事的同事了？
     　　有多久，自己没有在公开场合畅所欲言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有多久，自己没有和亲人朋友谈过心，没有真正和他们一起分享快乐、倾诉不满与痛苦？
     　　有多久了？
     　　自己再没有像孩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哭过笑过？
     　　有多久了？
     　　自己二十四小时戴着面具、缩在壳里的时间，有多久了？
     　　赵乐用手遮着自己的额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儿童福利院。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傍晚的天空，红霞惨淡，地面热气正在消散，没有风，也没有凉爽的感觉，反倒是闷热不已。
     　　赵乐习惯性地抬头看天，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了，没带伞，回头赵甍知道了，估计会骂他不长记性吧？
     　　想到赵甍，赵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拦了一辆车，径直坐到林钲凯家，放了洗澡水，泡着泡着就睡过了。
     　　林钲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颗黑呼呼的脑袋枕在浴缸上，洗澡水已经全凉了，细细的、薄薄的一层泡沫在上面飘着，赵乐两只手臂甩在浴缸外面，脸向上仰着，裸 露在外的肌肤已经干透了，只有眼角，还挂着湿湿的两行，睫毛上也沾了两滴泪水。
     　　林钲凯叹一口气，将他拍醒，赵乐糊里糊涂地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浴缸里躺了一个多小时，连忙冲了水、穿上衣服，这才问林钲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有没有带吃的？”
     　　“叫外卖吧。你今天去哪里了？现在还没有吃饭？”林钲凯皱眉。
     　　“去儿童福利院做了一天苦工，回来的时候太累了，就睡着了。”赵乐翻翻冰箱，只有水果和面包，只得打电话叫外卖。
     　　“儿童福利院？你去那里干什么？”
     　　赵乐大大方方说：“看小孩，顺便问问能不能领养一个。”
     　　“你……很喜欢小孩？”
     　　“还好吧。我喜欢那种会说话，能走路，两岁到四岁左右，胖嘟嘟的小孩，太大或者太小都不好。”赵乐想着今天没有如愿，有些遗憾地叹息。
     　　“你把他们当玩具呢？谁生下来就有两岁？谁到四岁就不再长大了？”林钲凯翻翻白眼嘲笑他。
     　　赵乐摇摇头：“去之前我只是想养一个小孩，想知道做父亲是怎样的感觉。去了才知道，我不符合条件，心态也不够好。就算我想对他很好，只怕也是一种补偿心理，因为我对自己的爸爸不满，所以想把自己想要的关注转移到孩子身上……”
     　　林钲凯不动声色地坐在他旁边，“赵乐，你还去年轻呢，想这些未免太早了，如果想要小孩，我们可以去咨询一下，也许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赵乐笑：“年轻？你不说我也快三十了吗，还年轻？孩子的事情倒是不急，不过，林钲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突然说想要随性地活着，你会不会觉得他很幼稚？”
     　　“不会！我会觉得他很有勇气，而且，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他一定会比以前活得更开心。我们有时候会嘲笑一些人，一大把年纪还不知道变通、不知道潜规则、不懂得受委屈，但其实，他们活得不知有多率性，多痛快！”
     　　林钲凯搭上赵乐的腰，看似随意，却恨不得赵乐立即就向他倾诉所有的想法。
     　　赵乐想要随心所欲，这是一个好现象。
     　　也许，是孩子们的童真影响了他。看来，以后可以多去一去福利院，或者，养个小孩也不错……
     　　嗯，确实两岁到四岁的要好养一点，不然，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的小孩子，就算请保姆，也很麻烦……
     　　林钲凯乱七八糟地想着，赵乐突然捅他一下：“你今天干嘛去了？不是说公司的事情会很早结束吗？”
     　　“你二姐约了我。”
     　　“我二姐？”赵乐大惊，“她找你干什么？”
     　　“你放心，她一女孩子，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林钲凯惬意地搂着他躺在沙发上，“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找我干嘛。我们一起坐了两个多小时，她说的话，才不过二十来个字。”
     　　照临钲凯的说法，赵甍约了她，然后就一直看着他，等服务员上了菜，就一边吃一边看。饶是林钲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也被她那强过X光的自然眼光盯得不自在，于是主动询问赵甍到底有什么事、然后赵甍就说，没事，看看你。
     　　看了一个多小时，晚饭也吃完了，林钲凯又问，赵小姐看得差不多了，不知有什么意见？
     　　赵甍就说，有的人，一辈子都看不清楚。
     　　然后就是沉默，最后赵甍接了一个电话，就站起来说，麻烦你买单，谢谢！
     　　“就这样？”赵乐愕然，好像赵甍曾经说过，班上的孩子又不听话出去闹事，结果不承认的，她就经常请他们和自己一起坐坐，现在，她怎么把这一招也用在林钲凯身上？
     　　“就这样。赵乐，怪不得你这么有趣，原来是有遗传的。”林钲凯笑着把他压在自己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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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年x月x日 阴
     　　意外地去了一个地方，意外地想到了某些事情，忽然就有一股冲动。
     　　但是，他说不是冲动，他说那是勇气。
     　　我觉得被蛊惑了，毒瘤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难道转移注意也是一种办法？
     　　还是说，正面面对自己，有利于快刀斩……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