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界之书-第64章 这回不是折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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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雪化,现出平原道上肮脏污浊的泥土,爱斯玲在春天的煦日中昏昏欲睡。二月繁花似锦,带给她的却只有无聊且郁闷的春困。
      她坐在车夫位上,摇摇晃晃,差点摔下马车去。
      车厢里传来乌德斯的闷咳声,与依卡的低语。
      她从离开神殿的一刻便是精神恍惚的,乌德斯与崔恩的那一场剧斗,令英俊的祭司受了重伤。所幸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冷血的兄长,仍留念几分旧情。派人把他们送了下神殿。
      “到奥德赛了吗?妹妹,爱斯玲?”依卡担心地问道“乌德斯还在流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爱斯玲想发作,却又忍了。“快了”她强自按捺下不快。
      依卡把乌德斯被利箭划上的胳膊一层层地缠上绷带。并紧紧压着伤口,把乌德斯搂在怀里。
      父亲死了,同父异母的哥哥血洗神殿,并把他与爱斯玲赶了下来。英俊祭司阳光的面容在接连而来的打击后变得黯淡,眉眼中一抹解不开的死结,看得依卡心内隐隐作痛。
      她吻了吻他的脸,他睡熟了,像个迷茫的大男孩。血一点点地透过绷带往外渗着。他肩上的肌肉结实且匀称,脖颈处带着一块烧伤的红疤。
      马车停了,爱斯玲掀开车帘,出了一口长气,在抱着乌德斯的依卡面前,身子微微发抖,抹成淡红的双唇动了动,像是想破口大骂。
      “奥德赛到了”然而她只是说。
      一切都与她逃出奥德赛时没多大区别,城西被爱斯玲轰断的尖塔剩个半截巍巍屹立,小魔女甫一下车便迎来无数恐惧的目光。
      王宫里,依卡焦急地与罗曼说着什么,后者却别过头去,似是非常不愿谈论这个话题。爱斯玲终于按捺不住,不耐烦地叫道“快去把辰找出来!”
      “还有那个罐头!兰迪斯!你们究竟在做什么!”
      依卡转头,以恳求的眼光望着爱斯玲,小魔女叹了口气,走出大殿外,觐见等候间里,乌德斯歪在鎏金木椅上,疲惫地闭着眼睛,胳膊上的血仍是源源不绝地渗出。
      “爱斯玲”柔和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了”
      珊莎朝爱斯玲行了个礼,俩人是认得的,从辰在香格里拉率领着蝗虫过境的军队远征奥德赛时。
      “辰呢?他到底去了哪里?”爱斯玲的烦躁已达到顶点,她意识到唯一能帮助她的人只有珊莎,不得不放缓了口气问道。
      “他被罗曼驱逐了”珊莎缓缓道。
      女王走上前,抱住了爱斯玲,让她的头倚在自己肩膀上,两个女生都抽泣起来。
      主殿内传来争吵与依卡的尖叫,珊莎忽地一惊,放开了爱斯玲,拉着她的手,一手提起裙子焦急地奔出殿外,午后的阳光照得爱斯玲头晕目眩。
      “马车呢?爱斯玲小姐的马车停了去哪里?”珊莎急切地询问王宫门口的侍卫。
      “怎么了?”爱斯玲问道。
      乌德斯踉跄着走出王宫外,一手搭在爱斯玲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朝长街尽头望去。
      “珊莎!”罗曼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你们到洗衣房去……找……”珊莎小声在爱斯玲耳边说道。后者茫然点头,珊莎随即转身回了王宫。
      “依卡姐姐,你终于回来了”珊莎掏出手帕,擦了擦先前流出的泪水,上前与依卡拥抱,错身之时,她通红的双眼看到了依卡背后,罗曼连使眼色。
      “珊莎,女王陛下”依卡在她的发鬓处吻了吻,继而拉着她的手“您知道兰迪斯与辰去了哪里么?”
      珊莎轻微使力捏了捏依卡柔软的手掌,“他们也没回来呢”
      依卡瞬间明白了,她转头朝罗曼勉强笑了笑,“那我们还是……”
      “等等,依卡姐姐”珊莎轻声道“我已让人带乌德斯殿下到宫廷学者那里去了……我们得好好谈谈”
      罗曼松了口气,为这掩护很是满意。
      “我当初就不该把那小子从火场里拖出来……”乌德斯呻吟道。
      “省点吧”爱斯玲疲惫地说,她肩上承受着乌德斯的大半重量,绕过了奥德赛的王宫花园,朝后院走去。
      “洗衣房在那边”乌德斯示意爱斯玲“我在这里呆过很长一段……”
      “别说话了”爱斯玲心中一阵酸楚。
      “父亲让我来偷书”
      “闭嘴,哥哥!”爱斯玲呵斥道。
      一处宽敞的中庭内,支起了整齐的晾衣杆排,女人们把木盆箍在腰侧,三三俩俩地聊天并谈笑着,她一手托在祭司肋下,穿过随风飘扬的白色床单间隙,幸亏衣物挡住了洗衣妇们的视线。
      她小声朝一个女人询问了几句,女人指向某个方向,爱斯玲与乌德斯便过去了。洗衣妇狐疑地看了半响,随即转身走出中庭,去找人通报。
      小魔女找到了珊莎交代的那个中年妇女,她头发微有白丝,脸上满是风霜,听了她的解释,便匆匆走到洗衣房里,抱起一个婴儿,继而带着爱斯玲离开。
      “夫人,我哥哥受了伤”爱斯玲跟着她在小巷中穿来绕去,迷失了方向,只觉乌德斯越来越重。
      中年女人吁了口气,婴儿哭闹起来,她抱歉地转头朝爱斯玲说道“马上就到了,马上”
      “现在奥德赛都是亲王殿下的人了,要送你们出城很难……”她叹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爱斯玲茫然问“珊莎小姐……女王也不说清楚”
      “亲王驱逐了兰迪斯和辰”女人解释道“听说去了西面的沙漠,有商人,旅人带来消息,告诉我们兰迪斯建立了自己的国度。”
      她轻轻地摇了摇怀中的婴儿,他的啼哭声渐小下去。
      “我认得你”乌德斯突然在爱斯玲茫然的目光中开口,朝妇人说道。
      “我也认得你……”妇人小声说“你是那位雪狼,德鲁依”
      “罗曼没有杀你”乌德斯又说。
      “他不敢”妇人微笑着摇了摇头,让两兄妹在她身后停驻,一队骑兵匆匆地从巷子出口奔过,跑向城门,直到他们经过之后,她才带领二人穿过长街,走进另一条小巷。“他害怕激怒龙骑士”
      “那头龙是我帮他找来的”爱斯玲心有忿忿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妇人微笑时,眼角有一丝鱼尾纹。
      春季的过堂风仍有萧瑟之意,她又把婴儿的襁褓拉严实,在一间破旧且颓烂的两层小屋后门处停了下来,爱斯玲微有错愕。
      “这是哪?”她满以为妇人会带她来找哪位达官贵人以便掩护他们出城。入目的建筑竟是破破烂烂,仿佛从没修整过。
      妇人用力拍打着木门,不顾婴儿的大声啼哭“梅卡尔!梅卡尔阁下!”
      乌德斯松了搭着妹妹的手,转身背靠墙壁,无力地坐在地上。爱斯玲接过妇人怀中的小宝贝,轻声逗着,让他止住哭声。
      “真可爱”
      “我的儿子”妇人笑道。
      她粗鲁地提起长裙,从腐朽的花园栏杆上拆下一根木板,朝房屋的后窗捅去,哗啦一声把窗门捅了个洞。
      “你干什么!”屋内传来男人愤怒的喝斥声。
      “以前我是淑女……”她一手仍提着洗衣妇的仆人裙,把木板扔到一边,又踢了后门一脚“开门!老醉鬼!”
      “但现在不能了,淑女不能当饭吃”她搀起乌德斯,带着他走进那间小屋。
      “这是哪里?”
      “罗曼的家”醉醺醺的骑士导师梅卡尔眯起眼睛打量乌德斯与爱斯玲。“亲王的家”他又补充了一句。把酒瓶扔到墙角,撞碎。
      “你带他们来的?”他又看看妇人。
      “我带来的这位先生,救过你的徒弟”妇人两手叉腰,不客气地说道“现在,送他们出城去”
      “我没有……徒弟”梅卡尔漫无目的地挥手,并嘲笑妇人的命令。
      “你的亲王徒弟!”妇人又大声说道“他把他从火场里拖了出来!”
      梅卡尔借着室内昏暗的光线,看清了乌德斯脖颈上的红色烧伤,说“哦”
      马车“得洛”“得洛”地一路行向城门,城内守卫明显严密了不少,似是已发觉他们离开了王宫。远处城门缓缓关上,“砰”的一声顿时令爱斯玲紧张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我们只是……”
      “你参加过侵城战”梅卡尔在车夫位上缓缓道“罗曼那小混蛋怕你”
      “我不知道金发小子是什么来头,但我可以保证,亲王殿下也不会喜欢他,先抓起来再说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梅卡尔叹了口气,马车在街头的转角处停住了。
      “小姐,您会魔法,对么?”妇人道“我这就下车去,让他们开城门,如果不行,您就用魔法把它轰开,梅卡尔阁下再冲出去”
      她掀开车帘,正要出去时楞住了。
      “还好赶上了……”珊莎带着依卡匆匆登上马车,松了口气。
      “走吧”女王吩咐梅卡尔道,骑士导师又一抖长鞭,马车缓缓朝城门处行去。
      讨厌的女人,爱斯玲咬着嘴唇,唯一的想法就是用轰雷爆炎冲把依卡给崩到天边去。
      但她连招呼都顾不上与他们打,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中年妇人。
      依卡的眼眶中有泪水在打滚“玛丽亚姐姐”
      “是呀”妇人慈祥地笑着,摸了摸依卡的脸“你还是这么漂亮,依卡”
      依卡与珊莎均是一身华贵的宫廷仕女服,百合花的流苏从低胸衣领一路延到腰间,腰身窈窕且胸部丰满,皮肤嫩白。而玛丽亚穿着灰扑扑的仆人长裙,腰上仍系着一块洗得褪了色的青色围裙。
      玛丽亚的长发随意束于脑后,双手在长期的劳作漂水后,显得通红且骨节崎岖。人也略显肥胖。依卡一阵心酸。
      “我的好姐妹,姐姐老了么?”玛丽亚仍乐观地笑着。
      “不不”依卡哭了出来,把玛丽亚拥在怀中,爱斯玲茫然看着这姐妹相见的一刻,并暗自猜测她们从前的关系。
      “我们到楼兰去吧,我们一起去”依卡急切地说道“珊莎告诉了我,宫廷内得到了兰迪斯在沙漠的彼端建国的消息,还有珊莎……”
      “不,依卡姐姐”
      马车再次停住,珊莎掀开车帘。
      “开城门!”她朝侍卫们喊道。
      城门两侧的侍卫略有迟疑,西边远处,长街上的巡逻骑兵部队察觉到不对,赶了过来,并一路大声吆喝。
      “开城门!”梅卡尔暴躁地喝道“你们还是不是骑士!这是女王陛下!”
      “等等——!”大道另一头的骑兵队长远远喊道,快马加鞭赶向城门。
      “你们快走”珊莎转头朝爱斯玲笑了笑“谢谢你们把我从奴隶贩子手里……”
      她跳下马车,城门在梅卡尔的大声喝骂下开了一条缝,珊莎站在巨大的木门内,倔强地,冷漠地盯着赶上前来的骑兵巡逻队队长。
      “我才是奥德赛的女王!”她尖锐地指责道。
      爱斯玲突然觉得该做点什么,她不顾玛丽亚的阻止,趴在马车最后一排的座椅上,把挡板拆了下来。
      “我们得带她走!”爱斯玲道,马车在颠簸中被梅卡尔催到了全速,奥德赛的城墙渐渐被他们抛在脑后。她愤怒地望向城门外,珊莎被粗鲁地拉了进去,继而一队骑兵冲出城门,朝她们追来。
      又一队,骑士们源源不绝地离开奥德赛,半分钟内已从城里奔出近千名骑兵,沿着平原道快马加鞭不断追赶。
      “闭嘴!小妞!”梅卡尔训斥道。“现在我们能不能离开都是问题了!”
      “我下车”玛丽亚下了决定。
      “你们把孩子带到兰迪斯身边去……”她迟疑了半秒,把襁褓中的婴儿交到爱斯玲手里“让辰……让辰给他取一个名字”
      “这是克罗洛斯的儿子,如果辰愿意,他一定愿意的,魔法师小姐,请你拜托辰当他的老师……”
      “不,不!”依卡痛哭道。
      “不”爱斯玲薄薄的嘴唇动了动。“我们一起走”
      她不再理会玛丽亚,转了个身,掀开马车后半截的顶棚,站直了身体。她粗略地估测了一下追兵,罗曼似是十分恐惧魔法师的实力,竟一举派出五千余人前来追捕这辆马车。
      “停下!亲王有令!梅卡尔!你要去哪里!”骑兵队长喝道,追赶的部队与他们已相距不到五十米。一见爱斯玲的红发在空中飞舞,甚至她还来不及施法,骑兵队便自发地分为两股,分绕左右,包抄上来。
      爱斯玲的愤怒已到达了顶点。却对如此分散的敌军无计可施,她举起世界树之杖,连着放出数道雷电,却只电翻了靠得近前的十余骑。
      骑枪从追兵阵中飞出,闪着银光插进了马车的一只后轮,它在奔跑中颠了起来,继而车身侧翻,把所有人远远地抛了出去,马匹一脱缰,冲向旷野,不多时跑得无影无踪。
      奥德赛骑兵警惕地纷纷围了上来。玛丽亚抱着怀中的婴儿,艰难地直起身子,剧烈地咳嗽着,梅卡尔与乌德斯均是昏了过去。
      依卡的腿摔断了,她在破碎的车棚中挣扎着,双手竭力搬开压在脚上的条椅,依稀听到爱斯玲小声唱着一首诗歌。
      “比晨曦更辉煌之旭日,比银河更浩瀚之星辉……”
      “把他们抓起来!”骑兵队长下令,他的部下们围拢,依卡绝望地哭喊,尖叫着。
      “比黄昏更深沉之鲜血,比黑夜更遥远之哀伤……”两名士兵合力掀开挡板,终于看见侧躺在地上,手中紧抓着世界树之杖的红发小魔女。
      “诸神黄昏”她完成了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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