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世界之书-第17章 狮子座·崔恩

字体大小:超大 中大 中小 超小

     
      奥德赛城。
      兰迪斯的银铠早在入囚的当日被卸走,只穿着背心,短裤,躺在铺于地面的干草堆上。没有人敢来侮辱他,每天狱卒送来食物,清水,接走便盆。偶有耗子大摇大摆地在他面前窜过,争食灰岩砖地上的面包屑。阴冷潮湿的环境令骑士小腿上时不时疼痛。
      脚步声响起,骑士的目光从囚牢的天窗一侧转而投向狱卒,与狱卒身畔的女人。
      “身体好点了?”兰迪斯说出了被关押后的第一句话。
      玛丽亚点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掀开挽着的篮子,天窗上透入的傍晚红光洒于她与兰迪斯的面部。至少令她看上去红润又健康。她取出带来的烤肉与自酿的蜜酒。
      “谢谢你……谢谢你的徒弟”玛丽亚叹道,切下一小块烤肉喂到兰迪斯嘴边“莫卡殿下也在逐渐康复”
      “那就好”兰迪斯并不拒绝她亲昵的动作“什么时候审判我”他边咀嚼边问道。
      “还得过段日子”玛丽亚忧愁地说“克罗洛斯哥哥在为你求情”
      “他还是老样子……”兰迪斯说道。“有辰的消息吗?”
      玛丽亚轻轻摇头,又说“他留下的那味药……王子似乎用的剂量太多了”
      “你呢?”兰迪斯又问。“罂粟花有迷幻的作用,不能多用”
      “知道”玛丽亚答道,话音未落。
      兰迪斯又说“孩子没了可以再有,你自己的身体……”
      此时天窗外传来喧哗声,仿佛有搏斗与临死前的呐喊传来。
      “怎么了?”兰迪斯皱着眉头。“你进来之前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啊”玛丽亚茫然答道“我……”
      “最近街上警备有增加?国王和王后经常处理政事么?”骑士的问题瞬间切入了要点。
      “国王”玛丽亚又说“他好像身体不太好。”她与兰迪斯对望一眼。
      “你自己来的还是克罗洛斯让你来的?”兰迪斯抓住玛丽亚的手腕,后者在他的腕力下连声叫痛,骑士又讪讪地放开了玛丽亚的手。
      “克罗洛斯哥哥……让我在天黑前都呆在这里,不要离开”玛丽亚揉着手臂道。
      兰迪斯猛然冲到监牢的铁栏旁把黑色栏杆摇出一阵巨响“有人没有!”
      囚牢空空荡荡,狱卒显是得到吩咐,早已离去。兰迪斯颓然坐下,复又仇恨地盯着玛丽亚,确认她是真不知情,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天窗外有什么在往里渗透,玛丽亚走得近旁,听见王宫里卫士们死亡的痛喊,不禁变了脸色。
      她把手指划过窗外淌进的液体,借着傍晚昏暗的光芒分辨出它的鲜红与腥气,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克罗洛斯还有谁?你居然什么也不知道”兰迪斯闭上双眼。
      “克罗洛斯——!”他一拳狠狠击在铁栏上,哐当的乱响带着石灰扑簌簌地落下。
      那些年少时的誓言与承诺已渐渐远去,忠诚道路上只剩兰迪斯孤独的背影,长夜在杀戮与政变中来临,连正直背影亦被囚于方寸室内,在那一刻他只希望陪着他的不是玛丽亚,而是辰。
      那么辰呢?
      面前便是繁华的法利亚国境,繁华中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驱逐。
      辰望着熙攘的长街,矿工们午休时间刚过,三三两两地走向他们的工作区。春日是美好的,他们却始终要呆在阴暗潮湿的地底。每一个都满面尘灰,肌肉纠结。
      酒馆纷纷关上门,歇了营业,午间两点到傍晚六点是寂静的时刻,也是慵懒的时刻,更是女人们的时间。除了外乡人没有顾客,侍女们用铁叉取下房顶晒着的麦草,年老的妇人离开她们的巢,在打麦场上编织毛衣,并驱赶不时前来的麻雀,乌鸦。
      唯有乞丐永远都在,无论烈日或旭阳,一如既往的乞讨。
      辰陌生地看着别人的家园,一切都与他无关,记忆中的家只有阴森的古堡,却在古堡中受尽屈辱与虐待。更遑论兰迪斯的木屋,那离他太遥远了。左思右想,最终提起勇气绕过矿镇的外栏,走进城去。
      学徒有种恐惧,如同把鸡放在鸭窝里的恐惧。
      “先得找点钱”辰用这句话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他见到盲眼的乞丐,眼窝处是两个泛红的坑,新肉往外翻着,衣衫不比他更褴褛,静静坐在巷子一端。
      于是他采取了最简单的方法——冲上前去,抄起乞丐身边的布袋就跑。
      打麦场上的老妇人发现了这一幕,女人们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贼!有贼!”
      辰朝她们大声咒骂,脚步不停地往木屋群中钻去。
      “捉住他!”即使是抢了一名乞丐,金煤镇的住民仍大声宣告着她们的正义与热血,这镇的女人不比男人冷静多少,在学徒污浊的脏话效果下,当即有人便拖着干草叉向他追来。
      只要冲进木屋间的缝隙里,辰有把握溜走,但他的脖子忽然被隐形的绳索勒住,正在与一人擦身而过的瞬间。
      “呜”全力奔跑途中喉咙被卡了个结结实实,付出的代价远比溺水时要高得多。学徒涨得满脸通红,左脚在地上一打滑,被拉扯着朝弓箭手的方向拖去。
      他的双眼因断气被勒得突出,死死地扑腾在男人高大的阴影下,嘴唇外翻而涨得通红,男人的脸甚至没有转向他,稍稍松了弓弦。
      长弓反过来用,瞬间就能把学徒勒死,还好他在对方支持不住时松开了。辰趴在地上痛苦地咳着,抓贼的妇人们纷纷围了上来。
      崔恩抖了抖从辰手中取来的阔口布袋,又松开袋口给他看了一眼,里面是两个发霉的黑面包。
      “抱歉”弓箭手漠然面对围上来的脚步声,阳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却因眼前蒙着的黑布而显得唐突。他把布袋随手交给老妇人,自始至终都没把脸对着她们的方向,这使他侧面的轮廓显得格外帅气。
      “瞎子”周围的少女小声议论道“可惜了……”接着便是若取下黑色蒙眼布会是怎样的美男子一类的猜测。
      “嗯,瞎子”崔恩不以为意,伸手提着辰的衣领“我来管教他”,随即把他抓进一间旅店。辰剧烈地咳着,双脚随着崔恩踉踉跄跄地前行。
      “我自己……会走”辰怨毒地望着崔恩,复又意识到他看不见,接着手腕一紧,他被甩进客房,正要站稳时脸上遭了重重一拳,摔倒在墙角,他的后脑勺磕在矮木凳的棱角上,昏了过去。
      崔恩侧过头,分辨着辰的呼吸频率,确认他是真的晕倒,便随手泼了一杯水在他的头上,他又醒转,抽搐声中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咳嗽完毕,望着门口的崔恩,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地爬起,屏住呼吸,朝门口小心地挪动着,忽然眼一花,他甚至没看清楚崔恩的动作,便被一脚踹回角落中,门也被瞎子反手合上。
      “还来么?”崔恩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最令辰气愤的是,他的脸从未正对着他。那是盲者专用的轻蔑标志,他酝酿了几秒,待得情绪充足后,开始破口大骂。
      “死瞎子,你妈……”辰还没骂完肚子上便挨了一拳,痛得他蜷曲在地上。
      “我最恨别人骂我妈。”崔恩在床边坐下,床脚缩着口齿不清的辰。
      “老、老子……”
      辰缓得一口气,滔滔不绝地骂着,又挨了一拳,他识相地闭了。
      “嗯,懂了”崔恩满意地点头。
      辰摸到近门的一米来处,正思揣着是否该继续骂吸引他的注意力,又害怕他以此识别自己的位置,拿不定主意时,崔恩从扔在床上的箭囊内抽出一根,随手甩出,那箭“噔”的一声钉于门上,穿透厚达十公分的花榴木大门,看得他胆寒不已。
      “你会大封印法”崔恩说道,那并非询问,而是确定的语气。
      “帮我做一件事,我便放你走,给你钱”
      “你怎么知道……”辰终于醒悟“你就是崩龙渊那里的什么恩!”
      “崔恩”神射手说。
      崔恩上身套着的黑貂毛夹克反射着暗金色光芒,露出常年拉弓锻炼的胳膊,腋窝处是绕背跨过的弓弦,也是把辰勒得几乎断气的弓弦。学徒带着一丝惧意打量他的猎弓,两人离开金煤镇,沿大路走了半日,又在一处旷野中露宿。
      思索良久,学徒不得已而说了实话“那本书丢了。”
      “什么?”崔恩愕然,一把揪住辰的衣领。
      后者眼见逃不掉,也不挣扎,索性朝他叫道“丢了!被人偷走了!”
      “不可能”
      “骗你做什么!”辰此时方看清神射手英气的剑眉,休整而密集,与他墨黑的短发和谐一体,只可惜那双眼蒙着黑布。
      他定神又道“不信你来搜,搜啊”
      崔恩沉吟半响,摆了摆手,背对着辰睡下。
      辰没有被殴打,这令他多少有点意外,又问“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不是你帮我”崔恩漠然说,辰看不到他的表情。
      “是你用工作换取自由,和钱”
      “什么工作?大封印法?你要我去封印什么?我可是一次也没试过”
      “你会成功的。”
      崔恩的肩膀坚硬,脑后的碎发在火光中遮掩了他干净的脖颈,辰看了一会,忍不住又问“你的眼……”
      “出生就瞎了”崔恩回答道。
      “那你怎么……”辰又问。
      “我用心射箭,而不是用手。”崔恩半是嘲笑地解释道“你们人类不明白”
      “说得你好像不是人似的”学徒不满地说,又摸了摸喉咙上被勒得火辣辣的红痕。
      “一切生命均有其气息,只要是活的”崔恩把箭囊垫在脑后,面朝夜空,蒙眼布条让辰不知他此时的双眼是睁着还是闭着。“自然能告诉你身边一切的异动”
      “我不仅会封印……”
      “你还会召唤”崔恩回答道。
      “对”辰忽然想到一事,开始筹划他的报复,打不过,拐弯抹角地骂几句总是可以的。你不是最讨厌别人提到你妈么?
      “我会召唤奇美拉,巴弗灭”辰说“但召唤书被偷走了”
      “知道了,以后想办法帮你找回来”
      牛皮吹得山响。学徒不屑地想道。“你知道奇美拉么?”
      “火焰君主,见过”崔恩答道。微微侧头,嘴里咀嚼着一根草秆,侧脸的曲折映出他鼻梁的轮廓。“没有书,你不能召唤,只能封印”
      “巴弗灭是羊头人身,手持巨镰的凶兽,还有一种幻兽,叫草泥马”
      “那是什么?”任崔恩在魔兽身边活了二十五年,也未曾听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怪物。
      “一种像马的东西,幼小时叫干泥马,食草为生,长大后一直趴着,叫卧槽泥马”辰绘声绘色地描述传说中的幻兽,崔恩满脸问号地听着。
      “长约二十公分,像个虫一样趴在地上,叫起来是‘咩——嘿嘿嘿嘿’”
      “……”
      崔恩头一次听到这种东西,忍不住问“战斗力很强?没听说过”
      “不太清楚,但被激怒了会发狂,变成‘狂草泥马’”
      辰形象,生动,满意地把崔恩娘亲骂了一顿,于是见好就收,舔了舔嘴唇“我守夜?”
      “不用守夜”冤大头被损完还不自知“不会有敌人”
      “哦”辰忍不住又说“等书拿回来了,我就草泥马……给你看看”
      “恩”崔恩把搭在一起的长腿分开,舒展身体“我还没听母亲说过有这种东西……”随即他吐出嘴角的草秆,两人心思各异地睡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