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移花宫依旧花海灿烂，出去不过几个月，青辰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邀月最喜欢的就是墨玉梅花，所以她的卧房四周种满了这种花，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青辰缓缓踏入这片梅林，就见到邀月在树下弹琴的身影。黑色的花瓣漫天飞舞，落满肩头，青辰伸手轻轻拍了两下，他不喜欢墨玉梅花，这么浓郁的黑色总让他觉得沉重和绝望。
琴声并没有因为有人走近而打断，邀月的眼前仿佛只剩下那把琴，全身心的投入演奏中。这本来是一副很美的风景，花和人都冠绝天下，可惜，琴声太过凌厉，随着十指在琴弦上弹奏速度的加快，更加透出了腾腾杀气。
一曲毕，邀月猛地按在琴弦上，发出的内力将周身的花瓣全部击碎。青辰走过去，想帮她处理一下滴血的手指，却被躲开了。青辰习以为常，盘腿坐在邀月对面，仔细擦拭琴弦上的血迹。
“考虑好了？”
青辰点点头，“嗯，我答案恐怕会让娘失望。”
邀月冷冷勾起嘴角，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失望会有一点，但并不吃惊，“那就继续让那对孪生兄弟继续自相残杀吧，而且，这个武林我也要。”
青辰没有意外，这很像邀月的一贯作风，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娘，其实我的存是无关紧要的，我相信天意，要不我们想赌一把，我赌老天不会让花无缺和小鱼儿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死在对方手上。”
邀月站起身，轻哼一声，“天又怎样？天变地变，唯我不变，我要这天崩，天不敢负我，我要这地裂，只要我狠狠一跺脚，谁也逃不出我邀月的手掌心。不过，你也不用太难过，无缺和小鱼儿的痛苦也不会太久了，等燕南天出来，他们兄弟俩，就要在燕南天面前斗个你死我活。”
青辰把沾了血的手帕搁到一旁，抚摸明显很老旧的琴身，听怜星说，这把琴是当年邀月和燕南天一起做的，这么久了，她还是把它当宝一样。青辰指尖轻触琴弦，悠扬的曲调飘荡在空中，“娘，这样你就真的高兴了么？自从他离开你的那天起，你就开始恨，杀很多很多的人，等了一年又一年，这要承受多大的折磨，恨人的人永远比被恨的人痛苦。”
“他不爱我，那就恨吧，我要他恨我入骨，天天想着杀了我，我想到他大声呼喊我的名字的样子，我就痛快。”邀月神色一凛，“可是他还没有重出江湖，在恶人谷练嫁衣神功，也应该练成了，那我就逼他出来好了……”
青辰的手一下顿住了，琴声骤停，“娘，你想做什么？”
邀月笑了，眼底一片冰寒，“燕南天一生自命大侠，如今却和一帮臭名昭著的恶人混在一起，这不是很可笑吗？。所以，我交给你一个任务，带人把他们都杀了，这不是比我亲自动手更有意思吗？”
青辰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把你的恻隐之心收起来，这些都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人，不必怜惜，更不必为他们求情。”
看着邀月决然的背影，青辰很想说，他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你……
第三次来到恶人谷，这里还是这么平和安宁，如果不看染上斑斑血迹的“恶人谷”三个字的话，而且用不了多久它会更红。青辰戴上斗笠，独自一人潜入恶人谷，来到万春流的住处。燕南天在修炼嫁衣神功，他要正将所有的功力都输给万春流。
这是练嫁衣神功的必经阶段，青辰没想到燕南天练得这么快，等万春流将功力完全转回到他身上时，那这第八层就算完成了，但这段时间也是两人最弱的时候，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人都有能力把他们杀了。
想到这，青辰悄悄上前两步。不愧是燕南天，即使暂时没有了武功耳目还是很灵敏，只听他一声大喝，就奔来过来。燕南天和万春流浑身戒备，“你是什么人，竟然敢闯入恶人谷？”
青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一身凌乱破旧的白衣，披头散发的样子给人一种颓废的感觉，脸色倒是好了很多。青辰想了想，道：“我是小鱼儿的朋友。”
“小鱼儿的朋友……”燕南天眼里闪过一丝不信任，“是他让你来的？”
“我……来看看……”
青辰说得很含糊，燕南天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轻轻点了点头，“听说小鱼儿正在被移花宫的人追杀？”
“嗯，他命很大，人也聪明，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哦……”
燕南天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就这样沉默的对峙着。过了一会儿，屋外远远传来一道声音，粗声粗气的叫着万神医。万春流看了青辰和燕南天一眼，关好门走了出去。
来的人是李大嘴，他肚子疼，来找万春流看病。两年前发现他的肚子里长了个肿瘤，现在越来越大了，只有开刀把它拿出来才行。李大嘴身为十大恶人，却对这个非常害怕，每次在万春流拿刀切向他肚皮的时候就喊停，拖拖拉拉说什么都不愿意。
就在这时，屠娇娇、哈哈儿、杜杀也来了，李大嘴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生病的事，所以表现得和平常一样，还嘱咐万春流给他保密。他们这次是送好吃的来了，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因为今天是李大嘴的生日。
李大嘴让他们把这个小女孩放了，他今天不想吃人肉，只想吃素，顺便做点好事，给自己积点阴德。其他三个人都很吃惊。
“干了一辈子坏事，我也想尝尝干好事的滋味。”
听李大嘴这么说，他们也没再勉强，答应把那个女孩放了。李大嘴很高兴，要亲自下厨做一桌素席请众人吃，“万神医也一起来吧，我想借你那头傻猩猩打下手。”说完，四个人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万春流走了进来，目光深沉，枯瘦的面目上绝无任何表情。燕南天看了青辰一眼，两手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弄得更乱了，然后蹲下来，面孔变得呆滞，学着猩猩的样子，一蹦一跳的让万春流牵着出门了。
青辰愣在那里，心里有些悲凉，堂堂的一代大侠燕南天居然会有如此落魄的时候，还要假扮猩猩来保护自己。燕南天和邀月一样，在那对兄弟长成的二十年间，都活得很辛苦，真是造化弄人。青辰深深叹了口气，隐入暗处悄悄跟了上去。
厨房里，燕南天和李大嘴、万春流在一起，他蹲在凳子上，用手抓着吃菜，痴痴傻傻的，有时还发出奇怪的叫声，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真的像一头被驯服的猩猩。青辰不禁想，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惩罚。
李大嘴很高兴地吃着自己最喜欢的素菜，向万春流吐露，他其实最不爱吃人肉，一想到吃人肉就想吐，勉强为之不过为了吓人。像他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喜欢，也不能让人讨厌，只能让人害怕了。
入夜，屠娇娇等人也过来了，四大恶人热热闹闹的吃着菜喝着酒，每个人都很开心，但是到了后来，也许是受李大嘴的影响，都开始诉说自己心里的苦闷。他们十大恶人不过是十大可怜虫，当初，他们都是走投无路进入恶人谷的，听到小鱼儿被追杀的消息，都半步不敢离开，他们怕以前的仇人报复，更怕移花宫。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悲惨的往事，四个人喝的烂醉如泥。
燕南天和万春流出来后，看到躲在隐蔽处的青辰，两人对视一眼，万春流了然地点点头就先离开了。
青辰走过去，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都是一群可怜人，所以才不杀他们？”
燕南天起头看着浩瀚无比的星空，“人是很渺小的，人的命运无法和天对抗，四大恶人虽然做了很多坏事，但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们一开始也是善良的，真诚的，他们有他们的眼泪，法理难容，情可原谅。”
这叫什么道理？那邀月呢，对她就要用上双重标准吗？青辰语气不善道：“依你所说，恶人如果恶得有理，恶得明知故犯，恶得有苦衷，他们就没有错？”
闻言，燕南天那两道浓得化不开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一身正气凛然，“不，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虽然是恶人，但逼迫他们成为恶人的罪魁祸首更可恶。”
青辰瞪着燕南天，手指微微发颤，邀月一开始又何其无辜，她也是人，和世人一样怀有嫉妒和恨，也要忍受人类的痛苦，是你燕南天逼迫她成了如今这副样子，这么一说，那你岂不是同样罪大恶极！
“这是什么？”
燕南天突然靠近，指着他脖子上那样东西，语气激动。青辰回过神，立即捂住露出来的金锁，塞进衣服里。黑夜里，燕南天的眼睛亮亮的，眼神复杂，千万种情绪从中闪过，见青辰不语，他收回手，讪笑了一声。
“如果有一天，你重出江湖，还是要像以前一样行侠仗义么？”
燕南天摇摇头，以前，他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只要有恶名，他就要处之而后快。在恶人谷生活的这二十年，让他对善恶渐渐有了新的看法，善未易名，恶未易察，两者不是很容易辨别。每个人都有正义与邪恶的一面，为善为恶就在一念之间，就像恶人谷里并不是真正的恶人，他们也有另一张面孔，“我不会消灭那些作恶的人，我要消灭他们作恶的心。”
“是么？”青辰一震，认着看着燕南天，“如果一个人因为你而作恶，你会拯救她吗？”
燕南天愣了愣，表情变幻莫测，“如果那个人有悔改的心，我会的。”
青辰淡淡笑了笑，“好，我等着……”
回到万春流的住处，燕南天就开始泡药浴，青辰觉得奇怪，就问了一下，才得知他这些年的旧伤并没有完全恢复。青辰来到药房，见万春流在捣弄药材，他默默看了一会儿，指着其中一味药说：“仙灵子很罕见，回忧叶和它的效果差不多，我觉得可以去掉鸡尾草、恶婆花，另外加上无叶草、山春根、纹檀木更好。”
万春流顿了顿，沉思半响，扭头深深看了青辰一眼，然后按他说的，把药配齐了。青辰默默走到外面，坐在石阶上，微微出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红色的物体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青辰眨眨眼，这是果子吗？
“这是恶人谷独有的无名果，长在陡峭的山崖上，这种果子不仅味道甜美，吃了还可以增加功力。”
青辰接过来，抬头看着燕南天，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友好。燕南天张了张嘴，打算说什么，最后还是离开了。青辰摩挲着手里那颗红红的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二天清晨，万春流做好准备，就开始将功力转回燕南天身上，一点都不避讳青辰还在周围。只是到了关键时刻，李大嘴闯了进来，喊着要让万春流给他看病，却没有人应，他进密室一看，就见到集中练功的两个人，吓得大喊大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杜杀、哈哈儿、屠娇娇也来了，每个人都拿着武器，却害怕得不敢出手，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走进来。等他们靠近的时候，耽误了不少时间，燕南天已经成功了。只是，他不但没有杀这四个人，还说要和他们做朋友。
到现在，燕南天的嫁衣神功就剩最后一层了，是最难练的一层，他只能靠自己，接下来他就要开始闭关了，期间必须集中精力，不能被任何人打扰。青辰没有和燕南天道别，就消失了，就像他突然出现的时候一样，没有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