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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在所有和我关系亲近的孩子里，德拉科是最恃宠而骄、幼稚任性的一个，目前的他还没法在认真的辩驳里胜出，大部分时间他只能无理取闹；然而这种无理取闹在绝对的权威面前注定要被压制——
     
      “天，这伤口都能看见骨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不先给他施个止血咒？”医疗部的庞弗雷夫人大惊小怪地把我迎进病房，一边处理伤口一边不耐烦地把吵吵嚷嚷的孩子们轰出去，“好了，你们都待在外面，谁敢多说一个字，等会儿就不许进来！”
     
      五分钟后我的伤口愈合了，充满铁腥味的补血剂也被灌进了肚子，庞弗雷夫人强迫我继续趴在床上，然后走出去不分对象地训斥了一通，从最高大的海格到最矮小的哈利全部包括在内，紧接着就是与此事无关的阿不思和与此事相关但她根本不认识的巴克比克。
     
      在医院里，医生就是天底下最具权威的法官，而在只有一个医生的霍格沃茨医疗部，庞弗雷夫人俨然就是立于巅峰的女王，当她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指着别人的鼻尖挨个数落时，无论对方是什么人都只能低头认罪。所以海格垂头丧气地带着哈利他们回去了，布雷斯在探头进来确认我已经安然无恙之后也嬉皮笑脸地离开了（显然他面对庞弗雷夫人的防御力比其他人都高），只有德拉科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获得了“再待一小会儿”的许可；我猜他准是用上了花言巧语、装乖卖巧的小手段——暑假时我见过他这样软磨硬泡，最终让纳西莎同意给他买一套水晶制作的豪华星座模型——虽然我惊讶于这种手段也能对庞弗雷夫人生效。
     
      “那么，安提亚斯，你真的不打算报复野人海格和他那只畜生？”
     
      哄走了庞弗雷夫人之后，德拉科坐到我旁边，脸上还残留着他对校医做出的甜蜜假笑，但眼睛里已经开始闪烁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打起坏算盘来会有的恶意光芒——不见得有多可恶，但必定是不讨同龄人喜欢的。
     
      “别用这么粗鲁的词汇，德拉科。”周围没有别人，我也就无须顾虑男孩向来非常上心的“面子问题”，可以说些私底下的劝诫，“我知道你被那只鹰头马身有翼兽吓到了——我也被吓到了——但你得承认赫敏说了实话：你没有专心听海格讲课，你侮辱了一只不能接受侮辱的魔法生物。”
     
      “是啊，可那又怎样呢？”德拉科傲慢地回答，“就算我侮辱了它，到头来人们也只会责难它，而不是我，因为我是个高贵的巫师，而它只是一头下贱的畜生。”
     
      我轻轻皱起眉，但小心地没有让不满流露在脸上——在学校里，德拉科愿意和我交谈的时候并不多，我最好不要用过多的反驳减少这类机会：“我们先不谈人类的尊卑观念，好吗？你知道我不喜欢许多人看低非人类生物的行为。”
     
      “哦，我知道……”德拉科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轻蔑的神情不自觉地从眼睛里泄露出来，“所谓的万物平等主义者。我也不想对此多加评论，毕竟我们都愿意好好相处——那你要说些什么？”
     
      我轻轻叹了口气。
     
      真正的好好相处并不是这样带着高高在上的神气给出的施舍，从小环境优越却独自长大的德拉科显然不明白这一点；我想，除了卢修斯和纳西莎高傲性格的潜移默化，自幼缺乏同龄玩伴也是造成他狂妄自大的重要原因。
     
      “我想说，你刚才讲的那些话没错：作为教师，海格确实不够能干——他不像西弗勒斯和麦格教授那样威严强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令课堂秩序井然，也不像弗立维教授和辛尼斯塔教授那样博学多才，讲起课来旁征博引；他不够谨慎，不该第一堂课就安排了鹰头马身有翼兽这样富于攻击性的危险魔法生物；他是个新上任的教授，欠缺对突发事故的处理能力；他缺乏经验。但这些都不是你不尊重他的理由。”
     
      “哎呀，你瞧，他不能干，不谨慎，没有才学，没有经验……那么，我必须尊重他的理由在哪儿呢？”德拉科的口气很讥讽，我能听出来他正压着火气试图跟我好好说话，以至于语调都带了一种违心的软绵绵的感觉，但这反而让人不舒服，“仅仅因为他是个新手，我就应该对他宽容吗？我们每个人都有义务体谅一个连课都上不好的老师，受了伤也打算一声不吭糊弄过去，就像你这样？”
     
      “我没有这么说。”我也开始压制自己的火气，“我承认我想要大事化小——确切说我并没有觉得这次受伤是件大事，它不过是个意外，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我并没有要求你采取同样的态度。如果你觉得海格的不能干、不谨慎、欠缺才学和经验都足以成为你责难他的理由，那么你可以责难他；但你不能不尊重他。我在和你讨论对待别人的最基本的态度。”
     
      德拉科仰起了下颌，音调也紧绷起来：“我不能？我凭什么不能？你凭什么要求我不能？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讨论对待别人的最基本的态度？就因为你是我所谓的教父，就因为你和我爸爸是好朋友？”
     
      “我对我用‘你不能’这种说法激怒了你表示抱歉，但我不打算收回它。”我能感觉到德拉科和我的怒火都在蹭蹭往上冒，这让我提醒自己不要做意气之争，“我不想让你更加生气，但这确实是我的观点——话语权在你手中，你可以指责任何人，但首先你需要尊重你打算指责的对象，这是礼貌。而当你打算指责什么人时，你应该考虑你的立场是否客观，你的态度是否冷静，这是基本要求。”
     
      德拉科开口要反驳，我抢在他之前继续说道：“我认为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你能从任何人那里听到，并非因为我是长辈才有资格这么说。单就刚才发生的事而言，海格必须为他教学方案的不完善负责，但同时你也要担当起不认真听教师授课的责任，这跟你是否出身高贵、能否让那只鹰头马身有翼兽付出代价无关，这是你对自身品行应该做到的约束。你不该把自己犯下的错误略过不提，反而一味追究别人的过失。”
     
      德拉科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来，脸蛋涨得通红，神色半是羞恼半是愤怒：“我好意关心你，想帮你出气，瓦拉，你却反过来教训我！你真让人失望！你配不上做马尔福家的朋友！”
     
     129指责与伤害
     
      （这是我第一次对德拉科说出如此重话，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只有德拉科粗重的喘息在回响。
     
      我思索了一会儿，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这个男孩真正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
     
      ——是的，德拉科的话当然惹恼了我，可我更关心为什么每次谈论到自身行为是否正当，他都会扯到别的话题上去；看起来一旦牵涉到自我反省，他就习惯性地用人际关系作为盾牌，仿佛只因为我——或者别的任何人——和他关系亲近，我们就该义不容辞地偏袒他，对他的错误和缺陷视而不见，帮他声讨那些他意欲责难的人。
     
      我不清楚是否长期以来卢修斯和纳西莎都在这样做，以至于德拉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但我清楚绝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终至积习难改。我对他说了那么多的“不能”“不该”，现在正是轮到我实践它们的时刻——我不能只为了平息他的怒火就继续违心安抚他、讨好他，只顾维持一时的良好关系；我不该咽下有责任说出口的话，哪怕对方会不以为然。
     
      “德拉科，你在说谎。我不否认你关心我，想帮我出气，但那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对不对？你没那么重视我。你真正关心的是你自己，你只是想帮自己出气。”
     
      德拉科睁大了眼睛，嘴唇翕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平静地从床上坐起来，换上长袍。
     
      “说真的，如果我没有资格教训你，那你也没有资格批判我——我是否配得上做马尔福家的朋友，要由你的父母来决定。”
     
      德拉科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怨恨，有片刻工夫，我觉得他会扑到我身上挥拳相向、死命扭打，就像他和哈利、罗恩动手那样；但最终他平息了怒气，只是冷冷瞥了我一眼：“好。既然这样，我们就没必要继续假惺惺地友好下去，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你我有多讨厌你了——你稀奇古怪，老气横秋，整天丢人现眼却还心不在焉，我根本不想和你扯上半点关系，学院里却有一半人都知道你和我爸爸很熟悉！绿毛瓦拉，救世主波特，泥巴种格兰杰，还有那一窝姓韦斯莱的穷困臭鼬，你们凑成那么肮脏下贱的一团，真让人恶心。你的存在是多么的耻辱，至少我能说一句你不配待在斯莱特林！”
     
      德拉科转身往外走，但他才迈出一步，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了，哈利、罗恩和赫敏站在门外，三个人都气得浑身发抖，同时叫喊着“马尔福！”并拔出了自己的魔杖；看起来他们是因为不放心而偷偷溜了回来，却听到了德拉科说的话。
     
      三年级的孩子们已经掌握了不少咒语，不再像刚入校时那样只能用拳脚定输赢，可某种程度上魔咒的危害更大，如果真在医疗部打起来，庞弗雷夫人的怒火难以估量，这让我不得不先放下自己的那一份。
     
      我迅速站起来挡到就要开战的几个人中间，严厉地要求哈利他们离开；自我认识他们以来从没发挥过作用的年龄和身高差距似乎第一次显出了优势，他们犹豫了一会儿后关上房门走远了，但德拉科还在试图摆脱我的钳制追过去，他似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歇斯底里地尖声叫嚷：
     
      “你干什么？放手！害怕我教训你那堆低劣的朋友吗？别用你的手碰我！你这个不知好歹的——”
     
      “德拉科，够了。”我拉住男孩的一只手，强制他站在原地。
     
      两年多的时间足够让正处在生长期的孩子拔高不少，但他依旧比我矮，力量也远远逊色。
     
      “别用粗鲁的词汇侮辱别人，那样弄脏的是你自己的嘴。别用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别人，那样反而贬低了自己的身价。如果你从没意识到你的行为充满了恶意——那种会让人打从心底痛恨你并蔑视你的恶意——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事实：你自私自利、气量狭小、阴狠善妒、待人无礼……你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你的这些缺点并记在心里，然后瞧不起你吗？”
     
      德拉科起先只是拼命甩动手臂想要脱困，脸颊因为恼怒而通红；听到这句话后他愣了愣，停止挣扎，慢慢把头转向我，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
     
      “你有一对出色的父母，你容貌秀雅，出身良好，家财万贯，未来的前途指日可待，这些是你具备的天然优势，是你的父母把这些赐予了你，它们从来不是你本人的优点。事实上，在整个学校里，看不惯你的人远比喜欢你的要多得多，而你每一次不友善的举动都把自己推向了更加不受欢迎的境地。我不会说我认识霍格沃茨的所有学生，可是但凡我认识的人，没有一个愿意给你好评价；他们把你叫做‘有钱的混蛋’，你是‘只会显摆的讨人厌的马尔福’，除了用你的爸爸威胁人，其他什么也干不了。”
     
      德拉科完全说不出话来。我看着他因为震惊过度而显得一片空白的表情，心里难受得像是咽下了最苦涩的药剂；然而我必须把话说完。
     
      “真正的贵族心地高尚却平等待人，真正的强者造诣深厚却内敛自制。你不仅远远没有达到这样的标准，而且还朝着反方向前进；更可笑的是你竟对此浑然不觉、洋洋自得！德拉科，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收起对出身和家世的炫耀吧，不然你很快就会只剩下这两样东西了——我保证，那将是非常悲惨的状况，因为到了那时候，再没有人会仅仅因为你是德拉科而爱你。”
     
      我松开了手。
     
      长久的死寂后，德拉科慢慢走向房门，悄无声息地转动门柄，离开了。
     
      这个年轻的男孩脸上是沉默的忍耐，并且成功地让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而没有漫溢出来；他的手在颤抖，但努力让脚步显得沉稳。没有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这和他一贯的风格不同。
     
      我缓缓坐回床上，脊背上刚刚愈合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连带头脑也阵阵发胀。
     
      我知道我这次的行为比一年级时扇他耳光更严重，那时尚算完全的敌人的挑衅，这一次却是来自长辈的伤害。
     
      我伤了德拉科的自尊。我把他一直为之骄傲的那些东西说得可有可无，我抨击他长久以来形成的观念，在他看来我几乎就是将他的一切践踏于脚下。
     
      我想，这次我会永远失去德拉科了。
     
      我从来不觉得我有资格用这样严厉的口吻去教育一个我不曾给予爱和关怀的孩子。在德拉科成长的那些年，我一直没有出现过，又凭什么要他承认这样一个毫无存在价值的教父并且聆听对方的劝诫？
     
      但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人会对他说这些？他不需要更多的吹捧和小团伙成员们不懂事的追随，也不需要更多来自旁人的刻意回避、暗自鄙夷和口是心非；这些对他有害无益。
     
      卢修斯和纳西莎是非常优秀的夫妇，他们对于德拉科的教育在很多方面是成功的，但他们却惟独纵容他自私任性，放任他孤高自傲，因为他们也都是在这样的古老巫师家庭里出生长大，对他们来说贵族的傲慢是自然天性。
     
      但我并不认为对一个尚未成熟的孩子灌输此类观念是正确的。人不可无傲骨，但那决不是指蔑视众人、抬高自己、一味狂妄自大；如果不对德拉科正在成形的观念习性加以指引和约束，我恐怕他会真的变成那样一种惹人生厌的人——今日的社会不同往昔，人们不会因为他出身贵族而高看他半分，反而会因此加倍蔑视他的不良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