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无题

     
      永琪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好兄弟的母亲会翻脸不认人，还扣下了他的财产。手里只有那么几件虽然珍贵却完全不能换成钱的物件，永琪看着自己身上的十几两银子无奈极了。
      不过他也知道，在外生活，钱时必不可少的。从福家出来，在廉价客栈住了一晚，天一亮，永琪就去找以前认识的人求助去了。
      当然，永琪是不认为自己是去‘寻求’帮助的，他只是去见一见以前认识的朋友、或者说、下属。
      他就不信了，除了福家，他就没别的朋友了！
      可惜，跑了整整一个上午，永琪把以前曾和他相处不错的人，要不就是据他于门外，要不就是和他打官腔，说不到几句就请他走人了。他想要借的钱，一毛钱都没有拿到。
      永琪出离愤怒了，回到客栈的一路上，不断咒骂这群人忘恩负义。却不想他原来那么荒唐，又对福家这样的包衣奴才另眼相看，真正满洲权贵，看到他这样，哪个还愿意自降身份跟他走的太近？也招惹乾隆忌讳不是？也就是那些身份不够，想要巴结他的人，才会处处讨好他。不过这些人既然是带着目的来的，在得不到好处的时候，当然要离永琪远远的了。永琪也就是看不透这一点，才会受了挫折，就把所有人都给怨上了。
      不过怨归怨，日子还是要过，钱也是要想办法拿到的。但是从来五谷不分的永琪，又怎么想到门路赚钱，而且他也不是能放下身段去做那些小二小厮的活计的，于是，没钱没门路的永琪，接连几天就呆在客栈指天骂地怨天尤人，然后，等到身上的银钱花的都差不多的时候，永琪只能无奈的，换了一家更加廉价的客栈，吃起了他以前不屑一顾的食物……等到连着最便宜的东西都吃不起，最便宜的客栈可住不起的时候，永琪只好把他从福家带出来的那几件东西划花了印记，拿到当铺当了。虽然这样一来，他根本就卖不起价，但缺钱严重的永琪，已经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至于永琪开始设想的，回来找他的福尔康，也一直不见踪影。永琪实在不想相信福尔康和福晋是一丘之貉，只能安慰自己，他很忙，再有福晋巧舌如簧，所以被蒙蔽了，而不是真的和他疏远了。
      永琪就靠着缩衣节食，当东西，更加缩衣节食，再当东西……过起了普通大众的普通生活。一两个月，他身上的贵公子气息就消弭无踪，穿着布衣走在街头，永琪跟大街上来往的百姓，再没有区别。
      这些落在晴儿心里，那可真是钻心一样的难受。
      晴儿是一直跟在老佛爷身边长大的，以前，老佛爷看重永琪，常常叫他到慈宁宫作伴，所以比起其他阿哥，晴儿和永琪的关系最为亲近。再有永琪和福尔康交好，人心都是偏的，这种情况下，晴儿当然认为，永琪是所有阿哥里最好的，一颗心全偏向了他们。更不要说，乾隆和老佛爷也一直这么认为，在她耳边这么说了。
      在小燕子紫薇没有出现之前，晴儿都认为，她会嫁给了福尔康，然后当永琪继位，分赏功臣，尔康就会位极人臣，她会有几个孝顺听话的孩子，然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一直道生命结束。但是这样的美梦在紫薇和福尔康定下婚约以后，就消失无踪了。但几次和小燕子紫薇接触后，晴儿还是觉得，福尔康和紫薇爱情十分让人动容珍贵，尔康情深意重是个好男儿，并不改当初对他的好感。当然，她对永琪的看法更是一直就没有变。
      乾隆下旨废黜永琪的旨意初下时，晴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永琪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被罚呢？可是后面无情的事实却让晴儿不得不承认，皇上真的对永琪绝情绝义了。
      一开始，老佛爷对永琪还算有些感情在，可后面老佛爷居然为了一点点小事，半点不念永琪对小燕子的一片苦心和无奈。晴儿是一肚子的不满，却不敢对老佛爷表露半点，唯一能让她心里安慰的，也就是他还住在福家，总算生活无虞了。
      不过晴儿也算有心，始终还记挂着永琪，三五不时的叫人打探一下他的消息。于是，永琪离开福家不多时，晴儿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虽然奇怪永琪怎么会出福家，可是晴儿还是很快下定决心要出去见见永琪，了解他的现状。于是，她借口了要宫中祭祀不便，要出宫前往佛寺祭奠愉亲王夫妇，求得老佛爷首肯出宫半日，来找永琪了。
      永琪又是找不到帮手气闷会到客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才要喝口茶，拿起茶壶一看，里面半点水都没有，一肚子火气，拍着桌子就叫小二：“小二，小二！”
      店小二正忙着呢，一见是永琪在叫，翻个白眼，没好气的走了过来：“什么事啊？”真是，要不是怕影响了别的客人，他才懒得理这个穷鬼呢，住在下房，偏还一堆的事，给他多添了多少麻烦。
      “什么事？”永琪拿起空空的茶壶放到他面前，“你看看，你看看，我是客人，可我房间里却没有半点水，你怎么做事的啊？”
      店小二听他说得不客气，登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气哼哼道：“什么我怎么做事的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多忙。你这是多大的事啊，还要我去给你打水，，你不会自己去啊？真当自己是住上房的贵客呢？才出了那么一点钱，还想我怎么伺候啊？看清楚自己什么样子再说吧~”小二啐了一口，就要离开。
      永琪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又怎么会让他就这么离开，眼看着小二走出了门口，几步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扭曲着脸道：“你想就这么走了？”
      要说永琪长的也很是高大的，这么一个健壮男子怒火冲天的抓着他，饶是店小二刚才怎么不屑他，现在心里也不由有些惊慌：“你、你想干什么？还、还想打人、打人不成？我告诉你啊，我、我可不怕你~”只是那哆哆嗦嗦的口气，怎么听怎么没有说服力。
      永琪一看他这模样，更来了劲：“哼，不怕，那就最好了。”手下用力，竟似要折断那店小二的胳膊似地。
      店小二被吓到了，这客人是不是疯了啊：“快来人，快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客栈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的，永琪住的这间客栈，虽然小是小店，不过也有许多穷苦人来住。人嘛，总是爱看热闹的，那店小二一叫，就惹来了许多人侧目，那火辣辣的眼神，窃窃私语的样子，登时让永琪涨红了脸皮。
      被人这样打来那个实在丢人，永琪有心要平息这件事，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过好在，很快就有人帮他解了围。
      “死小子，你在这里干什么。还敢跟客人大呼小叫的。”一个有些胖的中年男子突然挤过人群走到了永琪面前，对着店小二不满道。这人永琪认识，是客栈掌柜，只是叫永琪不解的是，以前这掌柜看到他都是眼睛朝天的，今天居然破天荒的为他教训起小二来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店小二看着也很是惊讶，不过好歹是不说话了，那掌柜的陪着笑脸对围观的客人作了一揖：“各位客官，年轻人不懂事，让大家见笑了见笑了。”
      见没了热闹看，大家也就散了。掌柜的这才回头对永琪赔笑道：“这位客官，都是这小子不懂事，得罪了您，您可千万别见怪，我回头就罚他去。”
      他态度实在恭敬，叫永琪不由得更加惊奇，正要开口询问，又听那掌柜道：“对了，外面有来找您的客人。”
      客人？永琪一愣，只见迎面走来三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面貌的人，狐疑不已。掌柜自是乘机带着小二走开了。“请问你是……”
      为首的那个人轻轻抬头，娟秀的脸庞叫永琪大吃一惊。
     
      第56章
     
      晴儿一直放心不下永琪，所以暗中派人关注永琪的近况，得知永琪从福家出来，潦倒不堪，终于忍不住关心，跟老佛爷撒了个谎求得半日出宫时间。她到客栈时，正碰上永琪和店小二争执。不说她怎么震惊一个店小二也敢跟永琪堂堂皇子争执，单说永琪见到乔装打扮的晴儿，那心中的震撼，真是无以复加。
      “晴儿？”永琪一声惊呼，“你怎么会来这儿？”
      斗篷下晴儿听得永琪声音有些大，不由心头一跳，忙四处张望一下，见没人注意，才稍稍放了心，不由恨了永琪一眼：“五……永琪少爷，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永琪看晴儿一行的打扮，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忙住了嘴，压低了声音道：“晴儿，你怎么来了？”
      晴儿再看一眼周围：“永琪少爷，我们先进去说吧。”
      永琪这才恍然，不无懊恼道：“我真是糊涂了，快，快进去，我们进去说话。”
      晴儿这才笑笑，叫身后的两个站在门外守着，自己和永琪进屋说话。
      “晴儿，你怎么出来的。”一关上们，永琪便迫不及待问道，“是老佛爷让你来的吗？老佛爷知道我的情况，所以让你来看我是不是？”他就知道，老佛爷不会对他这么狠心的。
      晴儿看着一脸希望的永琪，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老佛爷她，根本就没提过永琪半句啊~但这种情况，也容不得晴儿撒谎，所以即使很为难，晴儿还是吞吞吐吐道：“那个，其实是我、我自己来的……”
      永琪登时被打击到了，原先有了血色的脸一下变得刷白。“是你、自己来的……”他艰涩的开口，一派凄苦，“不是、不是老佛爷叫你来的……”
      晴儿蠕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到合适的，最后也只能怏怏的闭上嘴。
      永琪站在那里，神色不断变化，心里又痛又失望。他本来以为，晴儿的到来时老佛爷对他宽恕的开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就是不能理解小燕子对他的重要？他不过就是为了小燕子做了些不合规矩的事，可那是出乎心发乎情的举动啊，皇阿玛为什么就不能理解？还有老佛爷，不是说最疼爱他吗？不是说他是她最看重的孙子？呸，都是骗人的。现在还不是把他当垃圾一样丢在一边看都不看一眼？永琪想到此，狠狠就踹了一脚，只把他脚边的小凳子踢出去老远。
      这样狰狞模样的永琪，仿佛一头被激怒了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要狠狠咬断敌人的脖子……晴儿被吓到了，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站到了房间角落，小心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许久，永琪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对上晴儿惊骇的眼神，永琪有些微失神，她这是怎么了？“晴儿？”
      “啊？”晴儿心跳漏了一拍，看到永琪脸露疑惑，才察觉自己失态了，忙道，“怎、怎么了？”一边暗暗窥探他的神情，见恢复往日了，才松了口气，语气当下平缓不少，“永琪少爷，我这次出来，是听说你从福家出来了。这是真的吗？”晴儿到现在还是不明白永琪为什么要从福家出来。有尔康陪着，福家不是最好的落脚点吗？永琪为什么要出来？难道是不想寄人篱下？可现在出来的情况不是更糟糕？努力把心思收回来，晴儿让自己赶紧忽略永琪方才狰狞可怖的模样。
      永琪听的晴儿说起福家，脸色又不好了起来，但总算没有方才那么失态。他深吸口气，道：“是真的。我是从福家搬出来了。”
      “为什么？”晴儿脱口问道。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永琪叹气，招呼着晴儿坐下，“我们坐下慢慢说吧。”
      “恩。”晴儿也知道自己不能着急，爽快的坐了下来。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她叫了一个侍从去拿水和糕点。刚才永琪和店小二的吵架她是听到了的。
      永琪看晴儿这动作也知道自己刚才的窘况被看到了，心里尴尬，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随便扯了个话题：“呃、晴儿，这两个是……”
      晴儿也不希望扫了永琪的面子，见他问，便也顺梯子下了：“这两个啊，是我愉亲王府下的奴才。当初老佛爷……”晴儿抬眼看了永琪一眼，只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情，无奈之下，心里不免忐忑，却只能接着往下说：“……当初老佛爷怜惜，所以恩准他们一直在我的名下为奴……你放心，他们都曾受我阿玛大恩，不会背叛我的。”
      永琪听到此，也把害怕别人将自己如今窘境四处传播的担忧放了下来，正要说点什么，茶水点心送了上来，他便不说话了，等着大门再度关上，就开始说起福家的事来……
      同一时间，慈宁宫内
      “啪！”
      汝窑的白色牡丹茶盅狠狠地撞到地面，碎开来一地的茶水。伺候的嬷嬷和宫女都是心头发紧，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息。
      老佛爷抚着胸口，只觉一口气哏在那里，直痛的她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桂嬷嬷被她剧烈的反应吓到了，跟了老佛爷几十年的她看的清楚，这次她受的打击不轻，怕是……桂嬷嬷一边愤恨晴儿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边为老佛爷着急上火：“老佛爷，您赶紧消消火，您这样，可真急死奴婢了。”说着，抚着老佛爷的背为她顺气。
      老佛爷只摇头，她艰难的抚着胸口，气不能语，脸上涨得通红，让桂嬷嬷更是心惊肉跳的：“老佛爷，老佛爷你没事吧~”
      “……咳咳、咳咳咳咳……”许久，猛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老佛爷颤抖着手揪紧了衣领，努力让自己平顺下呼吸。
      “来人，快去叫御医，快去。”
      “老佛爷？老佛爷？”
      “来人，快拿水来。老佛爷，您喝口水看看能不能好点……”
      “……”
      正当场面变得一团混乱，老佛爷总算是顺了气，厉声道：“好了！”短短的两个字，登时叫混乱的场面为之一静，仿佛是所有人的声音都被掐住了似地，四周一片死寂。老佛爷的视线从宫女太监的脸上一一扫过，冷声道，“今天的事，哀家不希望在外面听到半个字，否则……”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奴才遵旨。”
      “奴婢遵旨。”
      一时，所有宫女太监都慌忙答道。
      “行了，桂嬷嬷留下，其他人都下去吧。”老佛爷心里正烦，听得他们这纷杂的答话，心头烦躁更添几分，皱起眉不悦道。宫女太监哪个赶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再触她霉头，小心安静退下不提。等到所有人都退尽，房间里只剩下了桂嬷嬷，老佛爷才仿佛失去了浑身气力般的软在了椅榻上。
      “老佛爷……”看着一贯精明的老佛爷伤心成这样，桂嬷嬷心里那个难受啊。
      老佛爷自嘲一笑：“桂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桂嬷嬷最是对老佛爷忠心耿耿的，哪见得她这般颓丧：“老佛爷，您说什么呢，您还年轻着呢，您看看后宫里那些个年轻人，还不如您身子骨健壮，精神头好呢，怎么说得上老呢？”
      老佛爷扯动嘴角：“我要是不老，我能看不清我身边养了个白眼狼？”
      “……”桂嬷嬷半响无语，末了，才微弱着声音道，“晴格格只是年幼不懂事……”
      “年幼？”老佛爷哼了一声，“都可以出嫁的年纪了，还小吗？”桂嬷嬷说不出话来。“往日，晴儿那丫头帮着淑芳斋那两个野种说话，我何尝不是当她年幼心软？可你看看她，早早就知道思慕男人，和那个福尔康……”老佛爷蓦地顿了顿，狠狠呼了口气，才咬着牙道，“可见，那就是个不知廉耻的。我以前念着她往日的好，也就罢了。没成想，连那一点点的好，也是装出来的。现在居然还骗我说出宫为愉亲王夫妇祭奠？哼，要是愉亲王夫妇看到女儿打着他们的名号出去见男人，只怕得气死。”
      桂嬷嬷也把害的老佛爷气成这样的晴儿恨得牙痒痒的，可她也不敢火上交油，就怕老佛爷受不住，真气坏了身子：“永琪少爷和晴格格，那也是兄妹之情……”
      “可她跟福尔康是吗？”老佛爷狠狠一拍案几，“今天，要不是永琪是从福家出来，要不是这事和那个福尔康有关，她会巴巴的出去？还跟哀家撒谎？”桂嬷嬷不语。“真当哀家不知道呢，那丫头叫人传了多少书信出去给福尔康。这要不是永琪的境况越来越差，她未必不会相信福尔康的话。”要真是关心永琪，怎么不在他刚出福家就出去找他，反而拖了两个月？分明开始被福尔康的花言巧语骗住了，后来看到永琪境况堪虞才心有疑惑的出宫。说到底，一切，都是跟那个福尔康有关。“身在禁宫，与外男私通消息，哀家当年怜惜她，帮她保住了愉亲王府忠心的奴才，最后她居然就用在了这些男女私情上。把哀家多年的心血教导，全抛到了脑后！”
      “……老佛爷，您消消气，为了晴格格，不值得。”许久，桂嬷嬷才憋出这么一句。
      “是，你说的对，为了晴儿这丫头，不值得！”老佛爷闭上眼睛想了想，再睁开眼，已冷静了许多，“桂嬷嬷，你吩咐下去，叫晴儿身边的人盯紧点，哀家总觉得，还得出乱子。”
      “这、不会吧……”桂嬷嬷有些惊疑，“还能出什么事？”
      “哀家也闹不清楚，就是觉得心惊肉跳的。”老佛爷拧眉说道，“至于会不会，那也难说不是？以前哀家何曾发现晴儿是这么不着调的？现在她都能欺瞒我了，未必就不会再做什么荒唐事来。你就看着吧，至于晴儿，暂时就不要动她，她阿玛毕竟是为国捐躯的，这等私密事，不好拿出来说。既然拿不出明面的证据，她这个遗骨，哀家就当赏了她几口饭。宫里也不缺这么一个人。”这就是跟晴儿恩断义绝了。
      桂嬷嬷半点不觉同情，老佛爷以前那可是把晴儿当亲生孙女疼的，要不是彻底伤了心，又怎么会如此：“是老佛爷，奴婢明白了。”
      “她以后要是安安分分的，哀家看着以往的情分还能给她指个婚事，要是……”剩下的话老佛爷没有说出口，只是沉着脸，轻抚住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