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晴儿

     
      晴儿午睡醒来时已经是未时末了，整个偏殿一个人都没有，寂静的可怕。
      她就躺在床上，愣愣的看着窗幔上的花纹，脑子里一片空白。
      除开眼睛还睁着，就像是死了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来，然后就是一阵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晴格格？晴格格？”
      进来的宫女小声的叫着她。
      晴儿不想理会，还是怔怔地出神，不答话。
      宫女为还以为她是睡的沉了，自己没叫醒她，便又靠近了些，这才发现，人家已经醒了，只是不说话呢。这下，她犯了难。
      “格格，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起身呢？”
      “格格，您睡了很久了，再不起，晚上怕是难以入眠。”
      “格格，老佛爷快要醒了，你看是不是过去看看……”
      宫女好话说了半天，也不见晴儿有什么动作，顿时慌了，心里正想着晴格格是不是魔怔了，就听见床上晴儿淡淡说道：“伺候我起来吧。”宫女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晴儿拧眉看她，这才巴巴的给她递衣服帕子……
      洗脸，上妆，整衣，一切就绪，在镜子前面打量一遍，确定没有失误的，晴儿便带着那宫女去往前殿——老佛爷一般都是这个时候午觉醒来，晴儿少不得得去伺候。
      一路上，宫女就看着晴儿面无表情的，双目直勾勾的，半点神采也无，哪有往日老佛爷喜爱称赞的灵气。宫女心里只觉发毛，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待来到正殿，门口处晴儿停了一停，再走时，那宫女就惊讶的发现晴儿脸上换了一副欢快笑容，仿佛心情正好，看着好不喜人，更是觉得通体发寒，不敢看晴儿。
      今天老佛爷醒得早，这会儿已经由着桂嬷嬷伺候毕了，坐在正殿里喝茶。晴儿来，老佛爷忙搁下茶盏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听宫女说你今儿中午睡得沉，还特意让人告诉你好好睡，别忙着过来，怎么又来了？”
      晴儿笑：“老佛爷体恤晴儿，晴儿可不是也想着您？那些宫女太监的，哪有晴儿知道您啊，晴儿当然要过来。还是说，老佛爷已经嫌了晴儿笨嘴粗手，不待见晴儿了？”
      “呵呵，你这丫头，就是嘴巴伶俐。”似真似假的，老佛爷嗔她几句，面上却是欢欣的紧。
      晴儿跟在她身边多年，也知道她并没有生气，自是不怵的，拉着老佛爷又笑了一通，缓过气来，问道：“老佛爷，左右无聊，不如，晴儿给您念书？”
      下午各宫妃嫔也多半在休息，没人来请安，慈宁宫难免显得有些冷清，老佛爷也觉得有些无聊，晴儿说要念书，正和了她的心意，哪有不依的：“果然是晴儿懂我的心意，行，就念一段吧。”一边又叫人去拿书，“对了，上次永璋不是献了本书上来？就拿那本吧。”
      晴儿听的老佛爷这么一说，又忙笑道：“晴儿今儿是有福了，听说这书是三阿哥找人经心作的，想来必是不凡，晴儿惦着好久，总算是能一睹为快了。”
      老佛爷笑她：“什么好东西，值得你这般？”
      “这可不一样。”晴儿撒娇着反驳，“千金万金，那也是有价的，晴儿自不会放心上。这本书可是三阿哥的一片孝心，晴儿自然稀罕了。”
      这话把老佛爷说的开心极了，是啊，她孙子的孝心，可不是稀罕的？
      “要说皇上果然英明过人，知道三阿哥是孝顺的，这不，身子才好多久啊，就给老佛爷献书来了，可像而知，那是真把老佛爷放心里呢。”晴儿看出老佛爷心底的高兴，又说道，“而且还特意选的老佛爷喜欢的佛经故事来说，一定是费了不少心血，这片孝心，可把晴儿给比下去了。老佛爷可要多疼疼晴儿，不能有了三阿哥，就忘了晴儿啊。”
      老佛爷被她哄得是笑逐颜开：“啧啧，今儿这嘴可是抹了蜜了，说的话都甜到哀家心里去了。这要哀家多疼你啊，就得看你下午这书念得好不好了，念好了，哀家就赏，这念不好啊……”
      “怎么样？”晴儿摆出了可怜的小姿态望着老佛爷。
      “哼哼，那可是要罚的。”老佛爷也故作了正经道。
      “这可是老佛爷说的。”晴儿又是一笑，“晴儿念好了，老佛爷就多多的赏，好让晴儿多沾点老佛爷的福气。”
      一手带大的女孩儿这么跟自己撒娇逗乐，老佛爷心里的愉悦可想而知：“好，好，给你福气，给你福气~”
      一时就有宫女拿了书来，晴儿也不马上接过，而是让老佛爷寻了舒服的姿势躺上塌，又安排了老佛爷喜爱的果子茶点，这才给自己找了条凳子坐下，琅琅读了起来。
      热气还为消散的午后，就见慈宁宫里一派寂静，只有少女清脆悦耳的读书声，萦回缠绕……
      老佛爷今儿醒得早，也没睡多久，被这宁静的气氛一弄，睡意又上来了，等到晴儿一册读完，这边老佛爷已经睡得正香。
      晴儿给宫女使个眼色，收好了书，自己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他没让人跟着，只一个人到了外面的小院子，看着翠竹发呆。
      “格格这是在赏竹吗？可真是好闲情逸致。”突然一声女音打破了这片宁静，晴儿回头望去，就见桂嬷嬷站在院门口，冷笑着看着她。
      “桂嬷嬷说笑了，我不过是停下来休息一会，并不是赏竹。”晴儿说的淡淡的，脸上表情全无。要这当口有人在，必定惊讶不已，从来不知道，一贯和睦的晴格格和桂嬷嬷，也有相顾冷眼的时候。
      “格格是累了？”桂嬷嬷仿佛很是着急道，“既这样，就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赶紧进屋坐着，奴婢叫人给您上雨前，您不是最喜欢这个的吗？”
      晴儿冷冷看着她，并不接口。
      桂嬷嬷也不在意，只催着她：“格格，进屋去吧，虽说这会儿太阳不晒了，怎么也还有热气，格格身子娇弱，可不能在外面久站了……”
      “桂嬷嬷又何必这么客套。”蓦地晴儿打断她，“昨晚上嬷嬷说的话我还记在心上，怎么这会儿嬷嬷又来跟我客套了？”
      桂嬷嬷见她这么说了，神色却依然不改：“格格说笑了，昨晚上奴婢提醒格格，您的地位荣辱，全都来自老佛爷，那是为了格格好，希望格格能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让老佛爷伤心难过的事，这也是奴婢对老佛爷的忠心，和对您的关心。”
      晴儿嗤笑一声：“对我的关心？嬷嬷说的也不亏心，我可是记得，你当时怎么威胁我，如果我不遵守规矩，就把我和尔康的事告诉老佛爷的。这会儿来装好人？嬷嬷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却原来，晴儿今天的失常，都是桂嬷嬷惹出来的。
      就是昨晚，晴儿和桂嬷嬷伺候着老佛爷梳洗毕了，因不是她们值夜，便一起告退出去。晴儿本来要回房，被桂嬷嬷拉到僻静处说话。内容却是叫晴儿胆战心惊的关于她和福尔康私递书信的事。她还痛斥晴儿对五阿哥紫薇的关心，说她这是对老佛爷的背叛。她甚至还指出，晴儿现在的地位富贵，都是因为老佛爷的疼宠，没有老佛爷，她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孤女而已。
      跟在老佛爷身边十几年，晴儿从来没被人这么说过。她当时是很生气的，可当她回到自己房间，一个人沉思的时候，她却满身是汗的发现，桂嬷嬷说的，都很有道理。
      如果没有老佛爷的宠爱，她只是宗室的一个格格，上无父母依靠，下无兄弟扶持，她就是那无根的浮萍，怕是得随波而流，根本没有今天在宫里的地方尊崇。
      这个认知对晴儿的打击是巨大的。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皇上喜欢她，各宫娘娘喜欢她，宫女太监尊敬她……却原来，这一切，都是看在老佛爷的面子上。她离开老佛爷，什么都不是。
      整整一个晚上，晴儿都陷在那种认知里不可自拔。被桂嬷嬷戳穿了事实真相的她，觉得自己的尊严都被踩在了脚底，整个人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剥光了衣服一样的难堪。早上她强撑着伺候老佛爷，下午，却是再也忍不住，在人后流露了情感。这么巧，又被桂嬷嬷看见了。
      “格格，奴婢是真为了格格好。”桂嬷嬷看着她，脸上一派认真，“格格在老佛爷身边这么多年，也该知道老佛爷的喜好。恕奴婢多嘴，格格又何必和老佛爷不喜欢的人混在一起？您的婚事，老佛爷一定会给您挑个最好的，到时您风风光光出嫁，一辈子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那福尔康现不得皇上欢心，将来怎么样还难说，你又为什么要和他……这可是自毁前程啊。”不得不说，桂嬷嬷对这个自己一手伺候大的晴儿还是很有感情的，这番话很有一番劝诫意思在里面。
      但晴儿又怎么听得进去？在她看来，桂嬷嬷的这番话就是要她死了和尔康的那份心，做个傀儡娃娃以后让老佛爷安排她的后半辈子。她不甘心，不愿意。“我和尔康之间的感情又怎么会是你能明白的？”见桂嬷嬷皱眉，晴儿又说道，“你放心，我还不傻，我会照你说的，不会再和尔康私下传递书信，也会乖乖的伺候老佛爷。”讨老佛爷的欢心。
      桂嬷嬷总觉得晴儿答应的太快，放弃的太容易，可她在晴儿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真的看不出半点不对来，只能扔下一句：“那就请格格好自为之”，离开了。
      晴儿对着她的背影，冷笑连连。
      哼，真的以为她会就这么轻易放弃吗？别开玩笑了。
      对比起紫薇那种民间来的半路格格，生长在宫闱里的晴儿就算再怎么被老佛爷保护宠爱，还是有这宫里人特有的心机手段。这种特质或许一时看不出来，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会显现出来的。
      而晴儿此刻就是打算，先加深了老佛爷对她的喜爱，让老佛爷更加的离不开她，然后在徐徐图谋她和福尔康的未来。
      尔康是那么的有才华，皇上最终一定会知道他当初对他的处罚是错误的。
      而她要做的，就是先改变老佛爷对福尔康的态度。若老佛爷说要提拔福尔康，皇上还会拒绝吗？
      晴儿想着想着，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