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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京城之后，两人第一次再见。
花满楼微笑着，只觉心中几多欣慰，几多欢悦，几多感慨，然而话到嘴边，却只浅浅一句：“方才，多谢城主。”
朋友之间，有些话，跟本不用说，也不必说，彼此都已明白。
“不必。”叶孤城淡淡应了一句，原本肃寒的面色却已融化，嘴角牵出暖意来。
方才他从窗中觑见花满楼被一群莺燕环绕，只觉心中莫名气恼，本待冷言几句，然而……只因花满楼那一笑，叶孤城已知道，紫禁之巅的那一场决战，他想要说的，想要告诉的，眼前之人皆已明了。而心中那原本便一碰即碎的薄冰，也皆化作一滩春水。
“你，为何在此？”叶孤城凝视着花满楼，眼睛，却又不由自主地微微避开。
叶孤城在看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漠视或者直视。入不得他眼的皆如无物，入得他眼的，则会被他锐剑般的目光，将一丝一毫都剖析开来，完全无处可遁形。
然而，在看向眼前这人时，他却再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明明只是温暖柔和的笑容，为何却灼灼如夏日，晃得人不敢直视。
花满楼答道：“有一些事情要查，来这里看看有没有线索。”
叶孤城正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得门外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看一眼花满楼，见他正自含笑摇头，显然也听到了脚步声，当是熟识的人。
房门哗啦一声打开，陆小凤闯进来，叫道：“花满楼，你没事吧？！”陆小凤看见叶孤城，惊讶地道：“原来是叶城主。”说着便舒了口气，伸手抹一把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冷汗。
陆小凤进到屋子里，对花满楼道：“七童啊，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方才，陆小凤倒没有真的想让花满楼如何如何，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不过，青楼里的手段，别人不清楚，陆小凤还能不清楚么？为了五千两银子，别说是强行倒贴，就是强灌迷药□也多的是。虽然他知道以花满楼的本事，也不至于真的吃亏，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所以，他只和那位桃儿姑娘待了一小会儿，便又出去找花满楼了。谁知到了大堂一看，花满楼竟然已经不见了，顿时惊了一跳，抓起个人就问，知道他被人给请到了楼上，也不及多想，连忙火急火燎地赶来。
“哦，是么？”花满楼笑得春花灿烂，“不知区区在下做了什么，竟然吓着了你名满江湖的陆大侠呢？”
陆小凤一僵，心虚。花满楼确实没做什么，做什么的是他陆小凤啊。而且，花满楼这样的语调和笑容加起来，实在是让他背后凉飕飕的。
陆小凤连忙转移话题：“叶城主，你怎么会来这里？”话一出口，陆小凤就悔得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一个男人来青楼，你说这是为什么？虽说以叶孤城这样谪仙一般的人物，他绝对相信对方会有像花满楼一样合理正当的理由，但是，万一呢？万一人家是因为和所有其他男人一样的理由怎么办？你让人家远在云巅之上的白云城主怎么下台？而且，说话得罪朋友这种事，他虽然不愿意做，若是换做其他人，倒也没什么，但有两个人他是绝对不愿意得罪的。一个是西门吹雪，一个就是叶孤城，关键是这两个人的武力值太高，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去试试自己的灵犀一指能不能独霸武林。
不过，陆小凤实在是想得太多了，或许这就是思想纯洁的人和思想不纯洁的人的区别。比如刚才叶孤城问花满楼同样的问题时，就没有如此纠结。
叶孤城道：“我来找人。”
陆小凤这才松了口气，有些好奇地道：“找人？”什么人能让叶孤城亲自来找？难道是……陆小凤的目光缓缓移向花满楼。
不过显然他又想多了，因为下一刻，叶孤城就冷冷地道：“一个将要死的人。”
陆小凤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终究忍不住好奇心，而且他和花满楼正要来这里查找线索，或许那人会和假银票有关也不一定，“不知那个人是谁？”
叶孤城道：“唐九卿。”
花满楼讶道：“可是那日在回云楼见到的那个唐九卿？”
“不错。”叶孤城道：“此人和白云城遇袭有关。”
闻言，花满楼和陆小凤皆沉默不语。
九月十六日凌晨，决战刚过，叶孤城便收到白云城告急的消息，叶孤城一路不眠不休快马加鞭，接连跑死十几匹好马，才终于在三天四夜之后赶到白云城。彼时白云城中守备已死伤惨重，所剩不多的部属誓死抵抗，硬是撑到了他赶回城中的那一刻。
之后，叶孤城一式天外飞仙，连毙十三位高手，来犯众人心胆俱碎，白云城顿时士气高涨。叶孤城帅众激战一日，将来犯众人尽数诛杀，单是命丧他剑下的好手，便有一二百之多。彼时白云城血流成河，残肢遍野，实是惨烈之极。
好在来犯之人只为夺城，城中百姓死伤不大——毕竟一座空城的价值要小上许多倍。
整顿过战后的城池之后，叶孤城却是来了中原。
那些袭城的人，看似都是南海诸岛上的势力，以及不少靠海运海盗为生的帮派，但叶孤城却觉得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从飞仙岛到京城，即使是飞鸽传书，最快也要两天一夜，而来人袭岛是在九月十四黎明，正是算准了他在决战之后才能接到情报。
若是他当时并没有临时改变主意，便是在他刚刚助南王世子篡位之后——这样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更何况，江湖上的世家帮派，又有哪个敢在不能确定他叶孤城是否战败的情况下，去打飞仙岛的主意？！
如果说真有人敢打白云城的主意，那么恐怕也只有一个可能。
思及九月十六日凌晨时，白云城示警信号放出时曾出现在附近的唐九卿，叶孤城决定先从他入手。——想要找到幕后的黑手或许不难，关键是要斩草除根！
锦城的‘倚红娇’，正是唐九卿近日时常出入的地方。
陆小凤见天色不早，正打算向叶孤城告辞，拉花满楼去外面寻找线索，正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房门打开，竟然是一位美艳的中年女子，裹着一身紫色的轻纱，比起少女的娇嫩青涩来，更有一股成熟女子撩人的风韵。
四、涟漪
女子手持罗帕掩唇一笑，顿时万种风情，目波流转，媚眼如丝，轻轻扭动着腰肢走到三人跟前，福身拜道：“三位贵客到此，未及远迎，实是三娘失礼了。”
“三娘？”陆小凤托着女子手腕将她扶起，与女子眉目传情道：“三娘可是这‘倚红娇’里的人？如此风情，却是将楼里的头牌都比了下去。”
三娘闻言掩唇轻笑：“你这张嘴可真是抹了蜜一般。奴家正是这院里的老板，人称刘三娘子。”
“原来是老板娘，”陆小凤一副遗憾的表情，“可惜，可惜……”
刘三娘子道：“什么可惜？”
陆小凤调笑道：“可惜不是这院里的姑娘，要不然我今天一定点你的牌。”
刘三娘子一笑，却是向花满楼一礼，道：“方才楼下的姑娘不懂规矩，冲撞了贵客，三娘是特地前来赔罪的。”
花满楼有礼淡笑道：“三娘客气了。”
陆小凤笑道：“这也怪不得那些姑娘，是……”他本想说‘是我这位朋友太不解风情’可是不知为何，在眼角瞥到叶孤城那一身孤高白衣时，不自觉得把话咽了下去，改口道，“是我开了不相宜的玩笑。”
刘三娘子陪笑道：“终究是扫了贵客雅兴，不如奴家再叫几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姑娘过来，与三位助兴？”
陆小凤想也不想就知道另外两位会做何回答，忙抬手止住她道：“不必了。我忽然觉得手有些痒，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赌坊？”世上再没有比女人和赌博更花钱的事了，一些高档的青楼里，也常常会设有赌坊。
刘三娘子道：“自然是有的，贵客这边请。”
陆小凤道：“不劳烦三娘带路了，我们自己过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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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美的房间里，上等脂粉的香气中混合着酒香，屏风后，身裹轻纱的美丽女子弄管拨弦，演奏着美妙的乐曲。银钱敲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骰子在宝匣中刷啦啦地摇动。
花满楼微笑着道：“这里果然是一个上等的赌坊。”
陆小凤笑道：“你怎么知道？你以前去过赌坊？”
花满楼笑道：“虽然没去过，但我也知道，一般的赌坊里不会连摇骰子的，都是漂亮的女孩子。”
陆小凤看一眼摇骰子的红色罗衫女子，已经懒得为这种事惊讶了。
叶孤城却看着花满楼道：“你如何得知的？”
“声音。”花满楼道：“男子力道比女子大，摇骰子的时候，声音不同。”
陆小凤笑道：“即使是跟花满楼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也常常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叶孤城觑一眼陆小凤道：“你的眼睛看得比他清楚，心却没有他看得明白。”
陆小凤摸着鼻子苦笑：“你说得不错。”
花满楼听二人谈论自己，不在意地摇摇头，笑道：“赌坊里的事，交给陆小凤就好，我去找找有没有其他线索。”侧脸面向叶孤城，询问道：“叶城主？”
叶孤城淡淡道：“我与你一起。”
花满楼微一颌首，两人便出了门。
门外的空气裹着几分寒意，尽管四周依旧是不绝的淫靡之音，也让人顿时清醒不少。
‘倚红娇’的后院很大，设有流水山石，亭台阁榭。院中有名气的花魁都有各自独立的小院里，错落在花木掩映间。
远处的楼阁传来阵阵丝竹声，多金的客人软玉在怀，效襄王神女，鱼戏莲叶，放纵于红尘声色之美。
叶孤城和花满楼出了赌坊，沿着院中小径并肩而行。花满楼面色平静柔和，对四周狎声昵语充耳不闻；叶孤城素来心性冷酷坚忍，不为外物所动，然而此刻却微微皱了眉，莫名升起一丝烦躁之意。
默默前行，四周虽然传来靡乐声不断，两人之间却流淌着一种难言的静谧。
花满楼忽然开口道：“城中可安好？”
“尚好。”叶孤城道，末了，又加了一句，“城中百姓几无损伤。”
花满楼点了点头，面露欣慰，却已不再言语。
远处昏黄的烛光映在花满楼脸上，益发显得他面如温玉，墨发浓浓似漆，一双石墨晕染般的空洞眼眸里，此刻也潋滟着亮色的灯火。
叶孤城凝视着花满楼，一时间，只觉得这般美景，永远也看不够一般。
不论是清晨朝日，还是浓夜黄昏，所有的景致，一旦映入他的眼里，就变得再也不同，蕴蕴的，生出韵致，染出味道来。
尽管，叶孤城明白，花满楼的眼睛根本看不见……
“叶城主？”花满楼疑惑道。
叶孤城收回目光。他一时倒是忘了，眼前这个人虽然看不见，却对外界非常敏感。
见花满楼询问，叶孤城待说些什么，却不由哑然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
原来，对于眼前之人，他了解得如此之少——尽管，在自己心中，他早已把他当做知己。
不，应该说他叶孤城从来没有试图去了解过任何人，除了足够入他眼的对手和自己属下的能力。
“你，”叶孤城道：“擅长闻声辩位和流云飞袖。”
在以往的经验里，了解一个人首先要了解他的武功。对手和朋友虽然不同，但……也相差不远，吧？
“是的。”花满楼不明白叶孤城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叶孤城道：“比之陆小凤如何？”
花满楼道：“我从未与他真正比试过。”
花满楼的身手，叶孤城也见过，就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舟中遇袭的那次，不过他敢说，彼时的花满楼绝对未尽全力。
能和陆小凤成为至交好友，并经常被陆小凤拉去帮忙的人，功夫绝对不会差。
叶孤城的手指习惯性地在剑柄上轻轻摩挲，花满楼却微微一僵，斟酌着道：“经过紫禁之巅一战，想必城主的剑更是精进不少，普天之下，再无人能接城主一剑。”
半晌静默。
叶孤城道：“我并非要与你比剑。”
不是比剑就好。即使是福大命大运气超好的陆小凤，此刻如果听到叶孤城想和他比剑的话，估计也只有一个字的反应——逃！更何况是他幸运值远不敢跟陆小凤比的花满楼。
花满楼道：“是我想得太多了。”
接着，依旧静默。
好在静默终究有到头的时候，花满楼忽然顿住了脚步，凝神细听道：“那个方向，有些不同。”
叶孤城瞥一眼不远处，道：“太安静了。”
花满楼点头。不止太安静了，而且那里的气息、味道都不同。
叶孤城当先向那处行去，花满楼紧跟上。二人行不多远，前面忽然站出四个彪悍的大汉来，看打扮，当是青楼里的龟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