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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番外: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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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桃花开得极好。
      楚沲南当时还是楚家的少爷,年方弱冠,人物出众,举止之间但见儒文风雅,是金陵一带,不知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也许是年少未解风情的缘故,抑或是家风严谨,总之楚沲南直至二十二岁,身上亦未有过欢场追笑,佳人红粉的传言。
      --直到那一年,遇见那个人。
      ——就是劫。
      河岸堤前,桃花树下,大滩铺散开来的黑发下,是皎明的白衣。
      朱红的血点点洒于其上,仿若一树,开得最盛的桃花。
      --于是那日清晨偶尔出外散心的楚家少爷,从来不喜沾惹是非的楚家少爷,在那一刻,竟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地,走近了那个人。
      男人向来是骄傲的,在醒来看见床边站着的楚沲南的下一刻,就从手上脱下了一枚扳指,声音冷然:“以此,白云城上下,可为你任行一事。”
      楚沲南亦是骄傲的,况且,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男人的语气让他原本不肯接受那枚白玉扳指,可手指触到玉面的刹那,他不知为何却改变了主意,将东西,握在了手中。
      --也许不过是因为,上面还残存着,男人留下的温度……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男人不喜多言,即使面对将自己救回的楚沲南,亦极少会开口。然而,楚家少爷却是不在意这些的,他经常会坐在树下,看着远处伤势逐渐好转的人用一块布巾,慢慢擦拭着那把随身携带的,从不离身的玉白色长剑,每当这时,他就觉得有一股陌生的情绪自心底涌出,让人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宁静。
      是,什么呢。
      ……
      一日,一日,过去了多久,楚沲南早已记不得了,只知道,男人和他之间的关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些不同…
      他喜好书画,闲暇时,经常会动手绘上几笔。某一日,他正对着一幅半成的图不知如何下笔之时,一旁看着的男人不言不语,却拿了笔,在白绢之上掠绘游走。
      桃花遍绽。
      于是他第一次知道,男人也是会画的,而且,画得极好。
      后来,后来……
      再后来,桃花,开得更盛。
      ……
      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是谁先伸出了手,是谁先拥住了谁?
      不重要,不记得。
      ……
      被完全贯穿的瞬间,青年发出闷闷的惨哼,可他只是紧紧抓着男人冰冷的手,死死不肯松开……
      没有温度的胸膛覆上他汗湿的背。男人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随我,回南海……”
      他一惊,然后下一刻,铺天盖地的热潮便涌了上来,将两人,完完全全地席卷……
      在入梦的前一瞬,他迷迷糊糊地想,方才,究竟有没有,答应了那人?……
      他亦喜习剑,于是有一日,男人将那把玉色长剑递与他,眼底,隐隐有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
      又一日,他无意间看到男人手内托着枚团龙吞珠佩玉,便随口问起。男人淡淡应道:“祖上所传,只可送于一人。”
      他方有些疑惑,那玉便已被放于他掌中。男人按着他的手,继续道:“此物只可送于,心系之人。”
      ……
      那一年,桃花开得炫极。
      ……
      当他跪在脸色铁青的父亲面前时,心里并不很慌乱,亦无畏惧,因为他心底,有那白衣黑发的男子,和那一树开得,摄魂夺魄的桃花。
      可到最后,他输了。
      从祠堂出来的时候,青年的脸色是苍白的,就像头顶那轮,惨白的月。
      他是孝子。
      他是楚家唯一的继承人。
      楚家的血脉,还需要他来延续。
      谁也不能容忍他犯下这样的错误,谁也不能容许他跟随一个男人远赴海外,弃家舍业。
      所以他可以挨了整整五十鞭,打断了两根粗厚的契板,也硬抗着没有吭出一声,但当父亲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直至吐血晕厥时,他终于,认输了。
      男人站在一树桃花下,白衣,黑发,琥珀色的眼底,有淡淡的暖意。
      他是在等他的。
      --他等到了,然而却在下一刻,失去了。
      那晚自己对男人说过了些什么,楚沲南完全不记得分毫。他只知道,男人离开树下的前一刻,面上的神情,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直到那白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幕中,青年才倚着那棵桃树,放声大笑。
      --原来,逼着自己说谎的感觉,竟是这么,疼。
      ……
      男人回了南海。
      他走的那天,青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不去送他。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船渐渐近了。男人面朝着海,忽淡淡道:“我最后,问你一回--”
      他转身,发如鸦羽,衣胜白雪,一双深褐的眼,似一潭不见底的渊,只一字一句道:“你,可愿随我,回南海。”
      青年的面上平静无波,道:“叶城主,请回。”
      手指却已在身后攥得,几欲折断。
      男人冷冷地看着他,终于道:“好。”
      青年自袖中取出一样物事:“城主祖传之物,在下不敢自专,今日,物归原主。”
      男人看着掌中那枚玉,半晌,一字一字道:“人既已断,又何必留有此玉。”手上一合,一声脆响,登时,物我两分。
      青年只知心底也有什么随着那声响,断了。
      海船已近。男人一振衣摆,白袍墨发间,送出一句淡淡话语:“自此,誓死不见。”
      就这么远去。
      就这么,离别。
      誓死不见啊……青年想,然后,失声大笑。
      最后,失声痛哭。
      那一年的桃花开的最好,谢得,也最快。
      其后仍是年年开花,却再也没有,当年那样好。
      后来他娶妻,生子,耳边再也不闻男人的消息,就仿佛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桃花般迷眩的梦境……
      只有他自己知道,男人的扳指,长剑,被藏在最隐秘的所在,连他自己,都从不会去看上一眼……
      --不能看。
      --不敢看。
      后来有一天,那人,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庄里正为他刚出生的孙儿摆满月酒。于是所有人都不解地看到,向来极少饮酒的家主,在当日,喝得酩酊大醉。
      三代单传,楚家有后,老爷是太高兴了。下人们想。
      只有他自己知道,第二日他独自在书房中醒来时,案上,摊着一轴墨迹方干的画卷。
      画中人面容孤峻,神色疏罔,白衣孑立,墨发似渊。
      --一如当年。
      ……
      大夫告辞之后,他从书房的暗格中取出那枚扳指,看着那温润光洁的表面,微微一笑。
      [以此,白云城上下,可为你任行一事。]
      任行一事啊……他想。
      男人的话仿佛仍响在耳边。[自此,誓死不见。]
      他淡笑。
      既然如此,那就,见上一面罢。
      ……
      盒中,那枚玉静静躺着,断开的茬口处,早已被细细粘好。
      于是在那一刻,他终于,老泪纵横。
      --那人终究原谅了他,也终究,不曾忘记过他。
      ……
      他问身旁酷似他当年模样的青年,是否怨过自己,让他前往南海?
      --就遇见了,那同样白衣黑发的人……
      青年沉默半晌,然后微笑。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是了,青年是不悔的。
      --他自己,又何尝后悔过?
      ……
      后来在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桃花盛放,一如当年。
      他远远看到,在一棵开得最好的桃树下,有人白衣黑发,容颜疏峻,一双琥珀色的眼底,映出漫天,飞花如雨……
      然后,那人遥遥朝他伸出手,长身玉立,萧铎轩寞,一字一句地道:“你,可愿随我,回南海?”
      他静静而立,良久,微微一笑,伸出手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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