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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太平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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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值下午,日光照进殿中,颇有几分暖意,叶孤城坐在小几前,看着棋盘上此刻的走势,然后才将拈在指间的雪白棋子缓缓落了下去。“……再有三日,我便要离开京都一段时间。”
      对面西门吹雪执着黑子的手似是微微顿了一下,既而便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何事。”
      叶孤城用另一只手稍微揽了揽宽大的衣袖袖摆,以防拂乱了桌上的棋子,一面淡淡说道:“前时回鹘挫败,被掳数千人,其后又纠集四万回鹘兵马,在边境一带抢掠烧劫……今年回鹘处遭遇大雪,牛羊牲畜大批冻饿致死,于是就至中原劫掠,以便过冬……其实这也不是
     
     第一回如此,只是从前朝廷大多并不在意,但如今既是父亲在位,也就再容不得他们这般。”
      叶孤城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棋盒里拣出一枚玉石棋子,“天下太平已久,罕有战事,朝廷既已下了旨意,太平王一部便也派出兵马,此次大胜回鹘,毙敌两万三千余人,俘虏近万,是我朝近年以来久不曾有过的大捷,又恰逢太平王五十正寿临近,因此为示嘉许之意,父亲已命我携粮草银钱等物,赴边关处犒赏三军将士,其中,也有给这位九皇叔的一应赏赐。”
      西门吹雪似是沉默了片刻,叶孤城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便伸出手去,轻轻握了一握他执着棋子的微凉右手,道:“……如今太平王虽早已在暗中隐有不轨之意,但总不曾当真在明面上如何动作,况且眼下也不是他势大的时候,根本没有几分与朝廷对抗获胜的把握……他决不会在近年有所动作。”手上轻抚了一下西门吹雪指节分明的苍白手掌:“眼下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敢对一国储君动手,否则就是大逆叛谋的罪名……不必其他,只这公然背反大义的名分,他就无法对天下人交代。只要这位九皇叔还不曾老迈昏聩,就万不会对我如何。”
      西门吹雪自然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只不过关心则乱,总是还会多少有些挂怀的,但他向来果断,又岂是那等只会作小儿女情态之人,因此只思虑了片刻,便也就干干脆脆地不去再想这些事情。叶孤城见状,微微动了一下僵硬酸痛的腰身,“况且,即便果真有事……”
      他用左手略微掸了一下衣袖,一面看着对面西门吹雪将手中的黑玉棋子慢慢按落在棋盘上面,一面淡淡说道:“……即便果真有事,但只要叶孤城当真要走,天下间,又有何人能挡。”
      ……
      一行长长的仪仗车马浩浩荡荡地前行,中间一辆庞大华美至极的车驾被众人团团拱卫其中,木质镦朱,圆盖方轸,四面有青饰衔玉圆版,一般只作为帝王或太子才能够乘坐的车舆。
      “……爷,按照路程,再有三个时辰左右,在日落之前,想必就应该可以到达边防了。”
      舆车内宽敞而通大,温暖舒适,装饰华贵,直如同一间上好的房室一般,朱红底子的暗锦屏风外面,楚凇扬身穿青色的正三品官员朝服,坐在一把软凳上,正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
      阑内周布长毛花毯,一幅朱帘后,叶孤城坐于正中的云龙座间,一只手上拿着陆小凤刚传来的密信,正自细细审看,闻言,也并不曾应声,只将手里已经有些温热下来的热茶放到了一旁,又把信笺一握,攥成碎片,片刻之后,才道:“……酆熙近来,可还好。”
      楚凇扬听了,垂一垂目,随即就应道:“……公主如今已有六个月的身孕,太医每三日便会请一次平安脉,眼下胎像稳定,只需静养,就定然是无碍的……还请爷不必挂心才是。”
      车舆深处,叶孤城坐在里面,色泽清冷的目光在身旁环以朱阑,饰间金彩的壁樘上若有若无地淡淡掠过,开口说道:“……酆熙自幼娇养,平日若偶尔有不对之处,你也担待几分。”
      楚凇扬听了男人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遂正一正面上的神色,应道:“……爷严重了,公主向来性情温柔和顺,待属下一向是极好的,从不曾有娇骄二气……这些都是凇扬的福分。”
      叶孤城听得出他话中的诚恳之意,于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又问了几句妹子近来的状况,楚凇扬一一答了,末了,又道:“……太医说,公主眼下腹中所怀的,或许是一胞双胎之像……”
      叶孤城听到楚凇扬这样说,想到就快要平生第一次做了舅舅,且同时就能一举便得了两个外甥,不由得心下也觉得颇有几分喜欢,于是便说道:“一胞双胎之像……可是能够作准。”
      楚凇扬在屏风外坐着,点头应了一声,道:“是太医院医正亲身所断,想来应该是无错的。”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会添了两个小外甥,叶孤城的语气中仿佛也隐约有了几丝淡淡的欢悦之意,“……早知如此,此番也不必令你随孤前来,只在京中用心照料她母子三人就是。”
      楚凇扬摇一摇头,道:“……公主如今身体康健,脉像亦是平和安稳,如此,属下既有圣上指派的公事在身,自然要以正事为重……此番随爷出京,也是公主亲自送属下出的门。”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之后,叶孤城便不再继续开口,自去盘膝运功,闭目调息。楚凇扬听见里面再没有声音传出,于是便将那三层的青缎垂幨轻轻放下,不再去出声打扰里面的男人。
      临近三月,万物即将复苏,太平王处已经在昨日接到了军驿传送来的滚单,因此边防外的驿路处,已然摆上了接待太子车驾的一应仪阵队伍,一共连绵长达半里路之遥,以示郑重。
      黄昏已过,天色渐暗,便在此时,一道黄尘裹挟着十余骑从远处的官道上急速驰来,正是太子车驾的前锋。有人速去一间不远处临时搭建的羊皮帐篷中通报,未过多久,就见太平王身着蟒袍,慢慢从帐篷当中走出,来到前首的位置处,神色淡淡,与众人一同等待车队前来。
      “……皇侄一向起居矜贵,眼下自京都一路兼程,实是辛苦,快快随本王进营中歇息罢。”
      接驾的众人并没有跪伏于地,且亦不曾微垂着头,以示恭敬,只尽皆直视着车舆的方向,将所有的视线都全部集中在了正从车内缓缓步出的男人身上。太平王面上含笑,眼中却并无笑意,举步走向车舆,道:“……本王已在此率一应部众等候多时,皇侄倒是姗姗来迟了。”
      有一道似乎是肃净而冷淡的声音紧接着响起,里面毫无情绪起伏:“……有劳九皇叔久候。”说着,车内已有人走了出来,踩着旁边侍卫设好的踏阶下了车舆,站在了铺有薄毡的地面上。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使容颜甚伟,眉目峭绝,也仍然丝毫掩不住那神色间带着的冷漠,一袭繁复的绣暗银龙纹华袍,赤金雕龙的云冠上垂下的珠幕虽然遮在了眉宇位置,却似是挡不住从后面透出的目光。叶孤城漠然扫视了一眼四周,目光所及,众人虽不觉有什么异样,但却不知道为何,那些正打量着他的兵将却心中微凛,不由自主地微微垂下了视线。
      太平王见状,心下微动,面上却丝毫不曾表现出来,只笑道:“……今日咱们叔侄相见,本王看皇侄果然周身有一股威俨气派,不愧当初皇兄所赐的一个’肃‘字,确是容止严恪,须眉甚伟。”他说着,一旁侍立着的楚凇扬却已经几不可觉地皱了一下眉。太平王虽是叶孤城的皇叔不假,但自古就是天、地、君、亲、师,叶孤城眼下既是储君,与太平王便应当份属君臣,亲缘就应排在后面,君臣有别,而太平王却只以叔侄相称,高居辈分,表面上虽是令人觉得亲近,但暗中却分明隐隐有倚老卖老,不把叶孤城的储君身份放在眼里之意……思及至此,楚凇扬心下冷笑,面上却并不曾露出半分。
      叶孤城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这位叔叔。太平王年方五旬,还并不如何显老,面貌与景帝有二三分仿佛,眉浓鼻挺,颧骨微高,年轻时必然也是英武风俊的男子。或许是长年驻守在外,沙场上毕竟多是风雪寒霜,刀光血影,如此浸染近三十年,双目中天然就有一股隐隐的厉杀之气,常人见了,极易为其所慑。但叶孤城自幼直至如今,江湖上亦是刀头舔血多年,手上人命早已不知凡几,如何会在意这些,因此只淡淡道:“王爷谬赞。”对方话一出口,太平王心下便微微一动,这一句’王爷‘而不是’皇叔‘,不露声色地点明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是提醒他不要忘了君臣之别,随意逾越……太平王面上笑容不变,眼中的神色却已经无声无息地闪了一瞬,口中笑道:“本王已于今晚设宴,太子且随本王进营,先梳洗一番罢。”
      叶孤城不置可否,随太平王徐徐前行了一段路,然后就登上了轻便的车马,身后自有众人将他随行所带来的粮草财帛等物收拾妥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不远处的军营方向驶去。
      过了不到一刻钟,车驾进到了营中,一路走去,众兵将并不跪拜,只简单行了军中的礼节,车子亦是放缓了速度,徐徐而行。太平王骑在马背上,手中执辔,微微笑着道:“……太子莫要恼这些军中粗人不知礼节,只不过是本王所辖的军队当中,向来有这样的规矩罢了。”叶孤城神色不变,坐在敞顶的车上,声音平淡:“……九皇叔此举,莫非是效法大汉时,周亚夫所辖的细柳营一事。”太平王抚须而笑,道:“不错。当初汉文帝继位之后第六年,匈奴大举侵入边境,朝廷令宗正刘礼做将军,驻军霸上;祝兹侯徐厉做将军,驻军棘门;河内太守周亚夫做将军,驻军细柳,如此,来防备匈奴。那日皇帝亲自 慰劳军队,至霸上与棘门军营,车马径直驰进,军官骑马送迎,后来到了细柳军营,军士官吏身尽皆身披铠甲,手持刀枪,拉开弓弩,不听天子诏令,只有周亚夫后来传话,才打开营门……”
      叶孤城微微摩挲了一下手上的扳指,接道:“……进到营中,天子依言控马缰慢行,其后周亚夫手执兵器行礼,言’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太平王笑着继续接口道:“……天子为之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文帝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本王虽是不才,倒也愿效大汉时周亚夫之行,用以治辖三军。”
      叶孤城以手抚摩了一下身旁的镂金垂云围椽,道:“……皇叔有此景愿,自是朝廷之福。”两人自方才见面至今,所言所行,皆是暗中隐有深意,双方心下,也有了对彼此的初步评估。
      晚间的酒宴之上,灯火通明,地上铺着腥红色的胡人毛毯,如同一滩血渍。正面首位位置,各自摆上了两张大案,左手尊位处自然是由太子坐在上首。虽是临近三月,但毕竟还是沁寒料峭,因此周围仍然烧着热热的火盆,挂着悬绒帘。由于位处边关,且军营之中也没有太多讲究,因此在座诸人并不太过拘礼,都脱了身上的大衣裳,只穿着内里的单袍,各式酒水菜肴搁在桌上,弥漫着满满的酒肉味道。太平王也不多言,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酒宴便正式开始。
      太平王自然坐在右手处的主位上,一手端着酒杯,看向叶孤城,笑道:“边关艰难,况且众人一向连吃饭的银子都紧巴巴的,这种地方自然比不得京中,太子就暂且将就一下罢。”
      叶孤城冰雕一般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单手执了酒杯,修长的手指稳稳扣着杯壁间雕刻着的花纹,狭长的双目中映有灯火辉煌的流光,道:“……边关苦寒,孤自然明白。”
      座上的陪客并不多,不过是十余名军中最高等的将领罢了,但一应的亲随侍从等人,加起来却足有六七十之众。军中没有什么讲究,每个人的身旁都有一名美貌女子伺候,只太平王身边不要这些女子服侍,至于叶孤城,更是不曾让那名特意为他准备的,姿容最盛的一名女子近身,众女安静无声,只殷勤为人布菜斟酒,一时间,倒也并不曾有什么浪言猥行发生。
      酒过三巡,场间的气氛也渐渐松放了起来,在座的一应众人毕竟是带兵的武将,性情豪悍,加之太平王也并不刻意加以约束,因此也就慢慢地懈缓下来,开始暗中与身旁的女子偶尔调笑几句。太平王微笑着看了一眼席间的众人,然后便转头朝着端坐的叶孤城道:“本王手下,都是这么一群粗豪之人……其实向来带兵的将领,大多都有几分不拘小节,太子不要见怪……殿下如今远道而来,本王敬太子一杯。”说罢,微微举起手中的酒樽示意,随即便一饮而尽。
      叶孤城在方才已经沐浴更衣完毕,此时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袍,只在肩头和袖口衣摆处绣着团龙,闻言,便亦举杯,将樽中的酒饮得尽了。太平王见状,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席间的十余名美貌女子,道:“太子久居京中,自然是见惯了各色美人,难怪看不上这些粗陋脂粉。”
      叶孤城面色淡漠,道:“……孤向来于此道间,并不贪嗜。”太平王闻言,哈哈笑道:“倒是本王失言了……让太子笑话,本王自罚一杯。”说着,将手中已重新满上酒水的酒樽置于唇边,一饮而尽,然后反腕相示叶孤城。叶孤城也不言语,旁边自有亲随将酒倒上,叶孤城置樽口于唇畔,缓缓倾斜,将酒汁饮尽。席间众将领见他爽脆,足有二两的烈酒说干就干,便齐齐叫一声好,太平王见状,就朝座下的众人笑道:“你们也别太惫赖了些,平日里在本王面前也就罢了,太子今日在此,你们也能随意放肆?若说拼酒,本王自然是不及这位侄儿的。”
      一旁楚凇扬闻得’侄儿‘两字,不禁暗中皱了皱眉,却听太平王继续笑说道:“你们可莫要忘了,上回元蒙可汗入京,太子可是连饮烈酒数斤,生生让那冒赤突心服,说到酒量,只怕本王与你们绑在一处,也未必就能及得上太子……你们这些军中的粗汉,可是万万不及。”
      众人轰然而笑,有人道:“王爷此言差矣,想来咱们以王爷为首,总也有十数人,纵使一人哪怕一斤,也把什么人都应该喝倒了,太子爷想必也不能例外罢?总不至于当真千杯不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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