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劫火
“近期海运通商之事便是如此，南王府边，由世子统筹安排，各项事宜交接得极是清楚。”管事立在书案旁，恭谨地道。
男人点头，然后随意地翻阅着桌上倚叠如山的文书：“他们通运的，都有哪些货物。”
管事抿抿唇，回道：“生丝，茶叶，瓷器，粮食，还有--”他低声：“还有盐。”
男人抬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冷然道：“盐？”
管事忙道：“朝廷严禁贩运私盐，属下们怎敢自作主张？早已回绝--世子倒也并未多问甚麽。”
人思忖下，眉间就有一丝了然的意思：“生丝，茶叶，瓷器，粮食--皆是利润丰厚的买项，即便如此，还要贩私盐谋利--”
他不再说下去，管事却已隐约捉摸出几分味道。南王府本已是潢贵胄，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却还般敛财，是为的什么？他猛然嗅出令人不安的气息，不由倏然抬头，看向坐在书案后的人。
男子却是脸淡漠，仿若无事地道：“前一阵子的收支叫人清下，尽快送回白云城交割。”
管事见他如此，便将方才的念头压下，只道：“是。”
男子皱皱眉，边用手揉揉额角道：“你若无事，便下去罢。”
管事听，就垂手，往外退去。方走到门口，就见名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百褶裙的女子端着只漆花瓷盘，正好和他迎面遇上。管事忙道：“见过姑娘。”
孙秀青微微笑：“城主可有事？”
管事应道：“城主方才和属下议过一些事务，此时正阅着各方递来的折子。”
孙秀青头：“那先进去，也早些歇着罢。”
管事喏声，朝外去。
屋内灯烛通明，一桌的案牍卷帖，正中的槐香木书案后悬着幅大桢的山水，案角摆着一只貔貅金熏炉，内中燃着醒神的檀香。
那人在椅上坐着，见她进来，抬眼道：“你有事？”
将手中的漆盘放下，揭开盖在几只食碟上的盖碗，孙秀青摆上双银箸，道：“我让厨下做几样小吃，夜深了，你这样劳神，也歇歇罢。”
叶孤城见满头青丝仅用支雕工细致的梅簪绾起，眉宇间隐约浮着丝倦意，遂放手上的卷牍，道：“夜既深，你也去睡罢。”
孙秀青微摇头：“我还好。玄儿已睡下，他眼下身子好许多，精神也旺健。”
叶孤城颔首，从盘中拿起银筷，拣几样清淡食物用些。
待他停箸，一旁就有只白皙的手递上茶来。叶孤城接过，饮口，等放下茶盏时，就见孙秀青从袖中取出支短笛，朝他淡淡笑道：“给你吹曲好不好？你也休息会儿。”
叶孤城眼角微微松懈下来：“好。”
轻细的乐声悠悠响起。原本半阖着的眼缓缓启开，叶孤城看着持笛吹奏的子，复又重新合上眼。等到笛音散去很久之后，他才淡淡开口道：“都过了那么久，只听过一回，你便能记住--吹得很好。”
孙秀青握着短短的竹笛，垂下眼眸，露出笑容：“那晚上在树下用叶儿吹首曲子，后来试过几回，居然很顺利，没有多久就能合上调子。”
叶孤城看着裙衫下似是略有清减的身躯，扶案起身，缓步走到面前，低头看向那张不施粉黛的素颜。“回来几日，你好似有心事。”
“我没事。”孙秀青摇头，既而凝视着男子的面容。他的身材本是修长，然而却也只到他的下颏，此时要看着人的脸，就必须微微仰首。
眉浓黑的仿佛烟墨逡染，倨傲地飞入鬓中，丰润的唇紧抿，双眼瞳泛着琉璃色的光蔼，里面静静倒映出自己的影像。轻轻叹口气，心中就涌出难以名状的情绪，湛然若神，萧疏轩举，亦不过是如此罢……
孙秀青忽然咬咬下唇，眼中便有些迷朦。然而突然想起那日的夜晚，烛光打在薄薄的窗纸上，靠得近，外面的景色就能勉强看分明。几树梅花，一丛棘草，凄清的夜，月色下的廊檐……
袖内的手紧紧，指甲陷在掌中，然后松开。闭眼，终于踮起脚尖，向那张五官隆峻的面庞靠近。
叶孤城眼见淡红的唇就在面前渐渐放大，鼻中便缓缓飘进缕甜香。眉峰轻挑，心下虽略有些意外，却终究没有动，任由温润的热度印在唇上。
微凉的触觉，伴着呼吸间缭绕着的清冽气息，仅仅是一瞬，但已在脑海中似绚丽的花火，纷繁如荼地开满彼岸。并不缱绻，也无温存，却笔烙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梦中花开，涛海云灭。就么，缠绕成生的劫。
灯火旖旎，酒香樽暖。
既是寒冬，水面上便早已结冰，河中心矗着座水上花阁，四周环绕的冰层在夜色中，被阁中透出的光亮映，就好似洒上碎金。
舞女们披着彩色的纱衣，手腕上戴着精巧的金翠珠环，上面缀着指肚大小的银铃，伴随着腰肢手臂柔美地舞动，发出清脆而又悦耳的声音。
舒袖浅袂，丝竹萦耳。
整个二层只有一名客人，几个容颜温婉的美人身披翠水薄烟纱，一个个黛眉浅描，腰若约素，雪白的手臂上戴着或玉或翠的手镯，盈盈围簇着一个华服青年。
他头上勒着嵌珠斗缨玉冠，面如敷粉，唇若施朱，眉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接过身旁女子奉上的酒盅，可有可无地喝下。
他脚边跪着个身着淡粉衣裙，长发曳地的女子，发间一支珊瑚簪，坠着珠花流苏，正轻轻捶敲着他的腿，小指大小的明珠，星星在发间闪烁。
红衣彩带，华鬓雪肤的人影，隔灯光看上去，隐隐绰绰。
忽想起有人白衣青剑，如日出崖岸，俯瞰风云。
朱栏绿瓦，彩衣翻飞中，那一道恍然的白影显得冷肃而突兀，脊背挺的犹如把出鞘的利剑。青年似乎在瞬间便感觉到那人冰冷清寒的气息，呼吸不由骤然停滞下。随即，一抹略带炽热的笑容就从脸上舒展开来。
淡笑几声，抚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青年拿起手中的金花银羽觞，将里面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
酒香四溢，歌舞升平，璎珞轻舞，暗香浮动。
青年又了一饮杯。
--晚幕下，可以掩藏最隐晦的心思--
--靡靡声色中，能够遮住骇浪惊涛般的念头--
--那就让夜，再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