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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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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毒王下的手。大哥,你几时得罪过那大魔头了?」舒钧天听到一半,就忍不住跳了起来。一看边上秋凤舞,冷如冰石动都不动,顿觉自己大惊小怪。
      「我哪知道自己什麽时候惹著他了?大概是他瞧我不顺眼吧?」舒流衣苦笑。话说多了,他嗓子又开始作痛。脸上也仍在缓慢渗著血丝脓水,十分的恐怖。
      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实在有辱他人双眼。舒流衣只想快些回房躲开众人异样目光,不愿再多谈,至於毒王找人来淫辱他这麽丢脸的事情,当然更不会提起。说了,只不过让秋凤舞在心里更加耻笑他没用罢。
      他偷眼看了看对面端坐的秋凤舞,触目依然是令人心寒的一片漠然。他垂下了头,缄默一阵,终於鼓起勇气低声道:「秋掌门,先前多谢你相救……」
      男人一言不发,压根不搭理他。
      再驽钝的人,此时也觉察得出舒流衣与秋凤舞之间气氛诡异。戎骞旗更是惊疑不定,碍於秋凤舞在,不便当面质问舒流衣,他忍住了没出声,俊脸却已蒙上层阴云。
      舒钧天忙著打破这尴尬场面,道:「大哥,我这就叫人替你请大夫来──」
      「不用了。」舒流衣摇头,「毒王下的毒,哪有人能解?」
      「那难道就任由它去?」自己只有舒流衣这麽一个兄长,被人毒成这副德性,舒钧天自然不好受,又想到那毒王未必肯如此轻易放过大哥,说不定还会再来施毒手。大哥要真有个闪失,叫他这舒家当家人怎麽向父母亡魂交代。
      他越想越心惊,眼睛滴溜溜转著,最後落到了秋凤舞身上。
      这冷冰冰的男人既然还肯出手救他大哥,多少还有点念旧情吧?……舒钧天暗忖,不过究竟秋凤舞现在对舒流衣抱著什麽想法,舒钧天自己心里也实在没底,但眼下情势危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干咳两声,愁眉苦脸地道:「秋掌门,家兄中了毒,又被那毒王盯上了,万一日後毒王再来加害家兄,只怕,唉……」他大摇其头,继而眼巴巴望住秋凤舞。「家兄那天只是胡言乱语,这几个月来他是後悔得不得了。秋掌门,现今只有求你带他回昆仑。」
      「不行!」两个反对声,从舒流衣和管丹枫嘴里不约而同发出。
      舒流衣是打死他,也没脸再上昆仑,更何况还要在秋凤舞的羽翼庇护下过日子。管丹枫却是气红了脸,怒视舒家兄弟。师父当日气急呕血的情形尚历历在目,她绝不能再让舒流衣接近师父。
      秋凤舞目光低垂,若有所思。舒钧天不敢打扰,屏住了气息,忽见秋凤舞抬眼,冷冷道:「好。明天我就带舒家大公子回去。」
      此言一出,戎骞旗本已阴沈的脸色顿成铁青。管丹枫也急红了眼,被秋凤舞冷眼一扫,她满脸的不甘,咬住嘴唇不再吭声。
      舒钧天料不到秋凤舞会一口应允,喜出望外,忙道:「秋掌门大恩大德,晚辈先替家兄谢过了。」
      秋凤舞也不理会他,拂袖走出书房。管丹枫恨恨瞪了舒家兄弟两眼,跟著离去。
      舒钧天转身,朝戎骞旗笑眯眯道:「戎大侠伉俪远来是客,请先到客房休息,迟些再用饭。」他故意将伉俪两字念得特别重,志在提醒戎骞旗别忘了自个已是有妇之夫。随後叫过书房外候命的贴身小厮,嘱咐他带戎骞旗夫妇去客舍小憩。
      戎骞旗眉眼隐含戾气,却也没发作,迈开大步随小厮离开。那葵英急忙跟上。
      舒流衣自听到秋凤舞答应後,便呆在那里,半晌总算反应过来,跳起身一把揪住舒钧天胸口衣裳,怒道:「都是你想出来的馊主意!竟然要我跟他回去!」
      「大哥,我还不是为你好!」舒钧天给了自家大哥一个白眼,「难道你想被毒王害死?除了秋凤舞这天下第一高手,还有谁能保得了你?」
      舒流衣仍难平怒气,「那魔头多半只是想看我活受罪,不见得会杀我。」
      舒钧天撇嘴道:「那可说不准。再说了,他不杀你,折磨你总可以吧!大哥,我可不想你再来个断手断脚,缺鼻子少眼的。」
      「你!」舒流衣听著刺耳,但想想以桓重霄喜怒难测的性格,也不是没可能,思之不寒而栗,不由泄了气,一屁股坐回到榻上,颓然道:「钧天,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当初那样对秋掌门,现在却要回过头去求他保护,我……」
      舒钧天也坐了下来,拍著舒流衣的肩膀,语重心长。「大哥,那你到底是要面子呢还是要性命?听我的,就去吧!我瞧秋掌门也不是个记仇的,应该不会刁难你,就是不知道他那些徒弟会不会给你脸色看。大哥你要小心啊!」见舒流衣仍闷闷不乐,他奇道:「大哥,莫非你担心秋掌门会借机要挟你与他重归於好?咳咳,你现在又不是什麽美男子,人家未必还会对你有意思。况且依我看,他那麽骄傲的人,不会趁人之危来强迫你就范的,你就放心吧!」
      舒流衣越听越不对劲,不得不打断舒钧天:「喂,我才是上面那个。」
      舒钧天嘴巴大张,表情古怪,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小声求证:「你是说,你上,呃,他下?」
      「怎麽?跟他在一起,我就非得在下边?」舒流衣没好气地道:「这又不是打擂台,谁武功低谁就得躺下。」
      「……你说的,也算有点道理……」舒钧天慢吞吞点头,下一刻却板起脸孔,对舒流衣饱以老拳。「你竟敢压人家武林至尊!压过不算,还敢甩人家!大哥,你叫我说你什麽好呢?算你上辈子烧了高香,秋掌门还肯救你。唉,这次回昆仑,你自求多福罢!」
      他揉著揍到发痛的拳头,看了看舒流衣,後者趴在榻上,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舒钧天也不好意思再动粗,叹口气离去。
      书房内空荡荡的,只剩舒流衣一人,他缄默良久,才苦笑著走回自己房中。心头郁结难解,根本没胃口继续用餐,他叫仆役收拾走了已经冷掉的饭菜,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的脸又开始发痒。抓了几下,满手是血,舒流衣忙忍痛起床擦洗,见窗外漆黑,已入了夜。
      他点起蜡烛,正在擦拭面孔和手上的脓血,房门被人轻拍了两下。
      「流衣,是我。」
      舒流衣轻叹,过去打开房门,看著戎骞旗直摇头,「戎兄,你还来干什麽?」
      发现舒流衣并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戎骞旗眼神更沈了几分,缓缓问道:「流衣,你实话告诉我,你和我师父他,是怎麽回事?」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舒流衣如今正烦恼不已,哪有心思再跟戎骞旗罗嗦,不耐烦地道:「你心里不已经有底了麽,何必再来问我!」
      「你们真的──」心中猜测被舒流衣亲口证实,戎骞旗头脑霎那一片空白,震惊过後,妒火中烧。他知道舒流衣非美男不爱,肯定不会喜欢秋凤舞那等平凡相貌,定是秋凤舞强人所难。难怪当初师父要将舒流衣软禁在无香院内,还不许他前往探视,也难怪那晚舒流衣连夜快马加鞭地逃离瑶池,连听他解释的耐心也欠奉!
      无怪乎这段日子来,秋凤舞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敢情是把他当成了情敌!他那看似冷傲绝尘的师父,不是一派道貌岸然,不齿他和男子相恋麽?结果却横刀夺爱,将他的流衣占为己有。
      「秋凤舞!」他咬牙切齿,突然抓住舒流衣肩头。「我不会让他带你回昆仑的,流衣,你收拾一下,现在就跟我走!」
      「戎兄,你这算是演的哪出戏啊?」舒流衣大皱眉头,却因内力仍未复原,甩不开戎骞旗,他只得缓和语气,试图让戎骞旗打消这荒唐念头。「你我之间,已事过境迁,戎兄,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
      戎骞旗沈著脸松开了舒流衣,倏地冷笑一声:「流衣,莫非你怕我保护不了你?你尽管放心,跟著我,今後谁也伤不到你,你的脸,我也有办法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
      舒流衣狐疑地打量著戎骞旗,真不知对方这份狂妄自信从何而来,正想劝戎骞旗回去,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大哥,这麽晚了,你还没睡?呃!戎大侠,你也在这……」舒钧天打个哈哈,将个小瓷瓶交给舒流衣。「大哥,这药膏有止血功效,你试下有没有用。还有,秋掌门说了,明天日出就起程,大哥你早些睡罢。」
      戎骞旗知道舒钧天最後那句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不便再厚颜杵在房门口,於是拱手道:「那在下告辞了。」
      转身瞬间,他瞥了舒流衣一眼,意味深长。
      等他走远不见,舒钧天拉长了脸,气冲冲地埋怨道:「大哥,你都要去昆仑了,还跟旧情人眉来眼去干什麽?快去睡觉!明早要是起晚了,惹火秋掌门,人家一气之下不愿揽你这麻烦,到时毒王找来,谁也帮不了你。」不由分说把舒流衣撵进房内,关上门,他重重叹气,摇著头走了。
      舒钧天气归气,给舒流衣此次西行准备的东西却半点也没少。第二天一大早,几大箱衣物、字画、美酒、舒流衣平素用的文房四宝、乐器茶具,由仆役络绎不绝抬进舒钧天特意叫人连夜打点好的特大马车里,最後还有好几件价值连城的珍奇古玩珠宝,外加满满一箱黄金。
      臭小子!你这算什麽?当我从此都不会再回舒家了啊?舒流衣看著那一箱箱行李,嘴角抽筋,两边太阳穴都在乱跳。
      管丹枫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自言自语道:「这要是嫁妆,还真丰盛啊……」
      边上几个仆役听到了,闷笑不已。舒流衣气得不轻,刚想开口,硬是被舒钧天戴上一顶黑色纱帽,推搡进了车厢。「大哥,你好好进去待著吧。」
      舒钧天转头,对著秋凤舞满脸堆笑:「秋掌门,家兄就交托给你了。今後他要是有惹你生气的地方,秋掌门你不用客气,尽管教训他。」
      「你胡说什麽呢?」舒流衣在车厢内抗议,声音都变了调,怎麽听,都感觉自己似乎被自家兄弟给「卖」了。
      秋凤舞还是那副冷漠表情,不置可否,飞身跃上黑马。
      戎骞旗也已收拾好行囊,走来向秋凤舞道别:「师父一路平安。弟子也要赶著回乡祭拜先人,就不送师父了。」又恭敬地行了个大礼,与葵英上了马,轻振缰绳,坐骑放蹄飞奔,很快驶离众人视线。
      舒钧天原本还安排了两名车夫驾驶马车,却被秋凤舞回绝,舒钧天不敢忤逆,只得笑道:「那就辛苦管女侠赶车了。」
      管丹枫冷冷横了他一眼,扬手挥鞭,赶著马车驶上了官道。
      舒钧天目送秋凤舞一行向西越行越远,直至被车马扬起的尘土完全湮没,这才返身回府,脸上一直挂著的微笑也被几缕忧愁代替。
      大哥此去昆仑,前途究竟是凶还是吉?……
      管丹枫心底窝火,连连扬鞭,将马车驾得飞快。
      舒流衣在车厢里颠到七荤八素,险些要把早上吃的食物都统统吐了出来,纱帽早滚到了一旁。忽然车厢猛一个大颠簸,他脑袋「!」地撞上车厢板壁,蹭到了满脸破皮流血之处,奇痛钻心,忍不住呻吟出声。
      「丹枫──」秋凤舞勒停了坐骑,冷然道:「停车。」
      马车终於停止前行。舒流衣胃里仍在翻腾,靠著板壁,直喘气。布帘倏然飞起,秋凤舞弯腰踏进车内。
      被男人不带丝毫温度的黑眸冷漠注视著,舒流衣难受之中又情不自禁升起些许畏惧,勉强想挤出笑容,又想起自己的脸如今丑到了家,再笑起来肯定更加惨不忍睹,只好难堪地扭转头,避开男人的目光。
      审视一遍,见舒流衣并没有受伤,秋凤舞也就不再多看,转身出了车厢。
      马车再次动了,这回行进得非常平稳。舒流衣呆呆坐著,脸上疼痛时轻时重,眼前来回晃动著的,都是秋凤舞下车时决绝的背影,胸口,闷涨难言。
      将近正午,秋凤舞师徒将车马停在路边一处树荫下歇脚。管丹枫冷著脸,将干粮递进车厢。
      舒流衣吃完一张干巴巴的面饼,口渴,又不想向管丹枫讨水喝,没准水没喝到,反而会被管丹枫嘲讽一顿。他忍了一会,嗓子终究不舒服,干咳两声。
      他咳得很轻,车厢外的人还是听到了,寒声道:「丹枫,水呢?」
      水囊被管丹枫不情不愿地丢进舒流衣怀里。他默默咬著嘴唇,最终拔开木塞喝了几口。水质清甜,他却从嘴里一直苦涩到了心头。
      入夜,三人抵达一个小镇,找了间客栈投宿,各自要一间房。秋凤舞师徒住在楼上,将舒流衣独自安排在楼下,竟是不愿与他同处一层楼。
      舒流衣梳洗完毕,躺在床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左思右想,他都不确定秋凤舞现在对他抱著什麽样的心态,才愿意带他回去。他根本不敢妄想对方已经原谅了他,可要是两个人继续这麽僵持下去,舒流衣觉得自己走不到昆仑,便会憋闷到窒息。
      这种无声的煎熬,远比殴打怒骂更折磨人。他无数次想要咬咬牙,厚起脸皮冲上楼去找秋凤舞说个清楚,却始终没这份勇气。
      这一生,他自问对得起任何人,唯独愧对秋凤舞。
      房门忽被悄然推开,打断舒流衣起伏思绪。他披衣坐起身,诧然看著管丹枫走进屋。
      女子掩起房门,阴著脸走上前。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她竭力压抑的愤懑。舒流衣心知管丹枫一定是想来怒叱他一番,为师父出气。
      出乎他意料,管丹枫重重呼吸了几下,把声音压到极低,语气竟十分平静。「舒公子,丹枫此来,不为和你争执,只想求舒公子你别再跟家师回昆仑。」她虽尽力控制,脸上终究还是露出了酸楚之色。
      「舒公子你是风流人,有些游戏,你玩得起,家师禁不起。」她紧盯住舒流衣双眼,一字一顿。「你可知道,家师当日未伤你分毫,回昆仑後却难消积郁,自伤其身,呕血不止。」
      「什麽?!」舒流衣整个人都和嗓音一起微微颤抖起来。他竟然将秋凤舞气到内伤吐血?
      管丹枫涩声笑:「我侍奉家师十年,未曾见家师如此伤心过。舒公子,就请你高抬贵手,离家师越远越好。」
      「我……」舒流衣觉得自己该解释点什麽,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可以说得出口的说辞。
      原本,一切错,就是源於他温泉池边那一见倾心。尚未知晓那面具下究竟是何等容颜,一双纯黑冰寒的眸,已令他的心沦陷其间。自此千方百计,只图接近那个凛然如雪域冰峰的男子……
      一场欢爱,却将那几可无敌於世的人伤到至深。
      等舒流衣从怅惘追忆中回过神来,管丹枫已经离开。他怔忡半晌,终於下定决心,下床穿好衣物,蹑手蹑脚走出了客栈。
      夜空墨黑,大片乌云遮住了月色,仅有几丝星光微弱闪烁。道旁树影摇曳,间或响起一两声夜枭鸣叫。
      舒流衣也想不出能去什麽地方,只顾埋头一路向东走,与昆仑背道而驰的方向,总没错。他这种人,不值得秋凤舞再为他生气动怒,或许,就如管丹枫所说的,离秋凤舞越远越好。
      乌云逐渐飘移,月华渐亮,道路前方的景物愈来愈见明晰。舒流衣陡然顿住了脚步──
      路中间,颀长身影负手挺立。雪衣反射著月光,衬得男子眸色更黑,琢磨不透。
      什麽时候追来的?舒流衣张口结舌,瞧见秋凤舞慢慢扬起手,他却毫无闪避的念头。
      「啪」一声,秋凤舞凌空一巴掌,打得舒流衣头昏眼花,踉跄两步半跪在地,两耳轰鸣。鼻子里发热,滴下了血。
      秋凤舞慢慢地垂下手,「目光也由愤怒变成哀伤,最後重归漠然。「舒家大公子,你就只想著离开我?我就真的这麽可怕?」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秋凤舞第一次面对舒流衣说话。一声舒家大公子,刺得舒流衣耳膜都在生痛。男人淡淡讥笑背後的自嘲意味更令他胸口酸胀,几乎透不过气。
      尝过诸人厌恶惊恐蔑视的眼光,舒流衣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丑人的无奈与憋屈,完全清楚秋凤舞此时的心情有多悲怆。
      「对不起……」他明知说再多遍也是枉然,可不说,更不知该如何让秋凤舞明白他心中的愧疚和悔意。「我把你气得吐血,不配再让你来救我──」
      「啪」,又一记耳光凌空甩到他脸上,舒流衣眼前一阵发黑,意识模糊间依稀听到男人冷淡地道:「救不救,我说了算,轮不到你。」……
      秋凤舞缓步,朝已昏迷过去的舒流衣走去。
      猛地,他停下步伐,黑眸闪过抹凌厉锋芒。
      几十道暗器携著尖锐啸声从路旁的树林草丛间飞出,袭向他後脑、背心。
      秋凤舞目含讥笑,头也没回,仅是反手轻弹指,数缕劲风犹如长了眼睛般在半途截上了暗器──「叮叮当当」一阵轻响,暗器掉落满地。
      「杀了他!」偷袭之人明白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强敌,低声大吼。十几条黑影应声蹿出树丛,挥舞著刀剑,围攻上来。
      这夥黑衣人均头戴毡帽,面蒙黑巾,只露出双眼睛,凶光毕露,包围住秋凤舞,出手记记杀著,武功路数也是五花八门,都是少见的高手。
      自己已经多年没过问江湖事,什麽时候结下这些仇家了?秋凤舞暗忖,身形在刀光剑影间游走自如,往往一个照面,与他过招之人便落败倒下。
      「师父!」管丹枫循声赶近树林,正见又有数名黑衣人冒出,她怕那几人暗算秋凤舞,忙拔剑出鞘,想上前助阵,谁知那几人借著夜色掩映靠近晕厥的舒流衣,抬了人後飞快遁入茫茫深夜。
      她一惊,想要追去,转念间,却又将已经踏出的脚缓慢缩了回来──自己盼望的,不就是舒流衣从师父身边消失麽?……
      一掌挥出,震倒最後一名黑衣人,秋凤舞回头,见舒流衣原先所躺的地方空空如也,黑眸立时凝成寒冰。
      「弟子刚才看见舒公子被人劫持,往那边去了。」管丹枫硬著头皮,朝那几人走的相反方向一指。
      秋凤舞拂袖,就待追去,身形刚展动,心念一动,却又折回到那群正在翻滚呻吟的黑衣人身边──数人毡帽在打斗中已滚落,露出只有契丹族男子才会剃的髡发。
      「你们是辽人。」秋凤舞这次真正皱起了眉头,「是谁指使你们的?」
      其时宋辽连年征战,积怨极深,武林中人又多是血性汉子,更对辽人深恶痛绝,往往撞见契丹武人就群起攻之,招致辽人见了宋人也痛下杀手,两国武人之间确实水火不容,不过秋凤舞深信这群黑衣人偷袭他,必定另有缘由。
      「你要杀就杀,休想从我们嘴里掏出一个字来,我们才不怕你们这些宋猪……」说话那人似乎是众人的首领,摆出一副傲慢口吻还在充硬气,秋凤舞已懒得再问,旋身向管丹枫所指的方向飞掠追去。
      舒流衣醒来时,头脑仍昏昏沈沈,依稀觉得全身都在颠簸,定了定神,才惊觉已是大白天。自己正被一人双臂锁在胸前,置身疾行的马背上。
      所经处,景色荒凉,是条乡间小道。
      「谁?!」他惊问身後人,想要挣扎,却被那人抱得更紧。
      「流衣,别乱动。」那人低声笑,竟是戎骞旗的声音。
      「你不是要回乡扫墓去麽?怎麽……」舒流衣扭头看马後,尚有数骑随行,马上骑士均作短打装束,头戴毡帽,形容彪悍,显然都是练家子,却并不见戎骞旗那位夫人。
      这个戎骞旗,行动越来越诡秘了。舒流衣心底发慌,更不知道自己怎麽会到了戎骞旗手里,强作镇定道:「戎兄,你要带我去哪里?秋凤舞呢?唔──」
      圈在他腰间的双臂猛然收紧,他忍不住呼痛,听见戎骞旗醋意十足地哼道:「我说过不会让他带你走的,你别再想他。」
      好大的醋劲!舒流衣哑口无言,下一刻,肩头一沈,戎骞旗的下巴搁了上来,赔笑道:「流衣,前面不远有我一处旧宅,你我先歇下好不好?有些事情,我也正要和你说个清楚。到时去留悉听尊便,我绝不阻拦你。」
      见戎骞旗如此低声下气,舒流衣也不便回绝。暗中提气,发现只能凝聚起少许内力,连施展轻功也成问题,根本逃不掉,於是点了点头。
      戎骞旗大喜,一甩马鞭,策马飞跑起来。
      漆黑夜幕完全遮盖了大地,戎骞旗口中所说那个「不远」的旧宅总算出现在舒流衣眼前。
      普通的一座庭院,坐落田边溪流旁,几株垂柳掩映住门匾上「戎府」两字,看上去像是民间的寻常富户。进门,舒流衣才发觉庄内布局奇巧,而且目光所及,一字一画,一花一木,竟都是奇珍。便是官宦之家,只怕也搜集不到如此多珍品。
      舒流衣自与戎骞旗相识,只知他是昆仑首徒,从没打听过戎骞旗的身家底细,见这排场,暗自称奇,愈加觉得戎骞旗身上疑云重重。
      庄内仆役,点亮了各处灯笼,在恭迎庄主回来的同时,暗中打量著舒流衣。
      怀疑、戒备、甚至是敌视的目光……
      舒流衣蹙起了眉峰。
      「你们都做自己的事情去,没我吩咐,不准踏入舒公子的住处。」戎骞旗一直扶著舒流衣走进客房,沈声警告众人後,对舒流衣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让人准备饭菜。」
      舒流衣坐下不久,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舒公子,奴婢奉命来服侍你入浴更衣。」
      「进来吧。」
      「是,舒公子。」房门被推开,一个娇豔女子捧著衣物入内。
      「你不是戎兄的妻子麽?」舒流衣愕然,这戎骞旗到底搞什麽鬼,竟叫自己的夫人来伺候他入浴?
      葵英抿唇轻笑,只是摇头,指使身後两名粗壮仆役将盛满热水的大桶抬进房,摒退仆役後,才正色道:「这事,庄主迟些自会跟公子解释。其他的,奴婢不能多说。」
      舒流衣到这时,也知道戎骞旗夫妇间必有秘密,心知自己再问也问不出什麽,只得作罢。
      沐浴停当,他穿上葵英带来的崭新衣服鞋袜。衣料极贵重,尺寸偏大了些,想来是戎骞旗的衣裳,然而那衣物和靴子的式样,让舒流衣再一次紧皱双眉。
      竟是辽人服饰,而非大宋布衣。
      他拦住了还在替他束腰带的女子,「不用了,还是把我原来那身衣服拿来吧。」
      「这──」葵英有点迟疑。
      「葵英,这里没你的事了,在外候著。」戎骞旗的声音突兀插入,人也跟著踏入房内,手里提了个食盒。
      葵英低头,恭顺地退了出去。
      舒流衣瞪著戎骞旗那一身同样扎眼的辽人衣饰,再看那张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的面孔,倏地喃喃笑:「戎兄,你这是开什麽玩笑?」
      他舒流衣是宋人,怎麽可能会和个辽人称兄道弟?
      戎骞旗早料到舒流衣会有这反应,喟叹了一声,走上前按住舒流衣的肩头,硬逼他坐下,这才放下食盒,往外一样样慢慢地取出饭菜,慢慢地道:「流衣,我不想再瞒你。我本姓耶律,戎是我的封号。大辽国戎王耶律亓。」
      舒流衣呆如木鸡。半晌,才无奈长叹,解开身上衣物,换上自己的脏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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