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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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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三跑过来把黑氅捡起来重新给夏文敬披上。
      “你──怎么──来了?”夏文敬使出浑身的力气吐出了五个字。
      “我来找你。”
      “有事吗?”
      “有。”
      “什么事?”
      “七年了,你一点儿也没变。”
      七年,一个月,又九天。夏文敬想。
      “什么事?”夏文敬重复一遍。
      梁峥抿紧嘴唇低了下头,“你要成亲了?”
      “初九。”
      “还有四天?”
      “多谢你特意赶来观礼。”
      “我不是来观礼的。”
      夏文敬觉得脚终于能动了,“外面凉,屋里请吧。”
      进到屋内,梁峥自己找椅子坐了,夏文敬让人拿来茶水,又让唐小三退出去关了门。
      夏文敬坐下拿起茶壶想要倒茶,可拎了一下壶把儿又把手放开了。梁峥把茶倒上递给他一杯,他不接,只把一双不听使唤的手藏进了黑氅里。
      “你不问我吗?”梁峥喝了口茶。
      “问什么?”夏文敬把黑氅里绞到一起的手指用力掰开。
      “问我七年前为什么突然走了。”
      七年,一个月,又九天。夏文敬又想。
      “你信里不是都说了。”
      “那你不问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
      七年,一个月,又九天。
      “我不想知道。”
      “那你呢?你这七年是怎么过的?”
      七年,一个月,又九天。
      “我很好,公务很多。”
      “你现在比我大一品呢。”
      “圣上厚爱。”
      “是你查得案子多。”
      夏文敬把舒展了的手伸出来搭上了温热的茶杯,热度从指尖传到胳膊,经过肩膀到了胸口却停了。他又把手挪到茶壶上,很烫,把他青白的手指都烫红了。梁峥伸手想要拨开他,夏文敬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抽开了手指。
      梁峥一愣,“子矜?”
      “怎么?”
      “你在发抖。”
      “天冷。”
      “子矜。”
      “什么?”
      “你恨我吧?”
      “不恨。”
      “你不骂我吗?”
      “为什么骂你?”
      “骂我不声不响、不清不楚地就走了,骂我留下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就走了,骂我一走就是七年,杳无音讯……”
      “七年,一个月,又九天。”
      “什么?”夏文敬的声音太小,梁峥没听清楚。
      “我说话了吗?”
      “说了。”
      “哦,没什么。你几时到的金陵?”
      “今天上午。”
      “住哪儿了?”
      “客栈。”
      “怎么不住官驿?”
      “耳目多,不方便。”
      “上晡进了吗?”
      “没有。”
      “走,我请你吃饭。”
      出了都察院,换上便服的夏文敬恢复了常态,身体不再僵硬,说话也不再直声直气又有了抑扬顿挫,只是神情偶尔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没骑马也没乘车,步行。梁峥偶尔侧过脸来看夏文敬,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地面却也没撞着对面的行人。
      很快走到了秦淮河边,梁峥看看河上稀疏的船只,“子矜,还记得……”
      “到了。”夏文敬脚下一转,直接拐向了一幢小楼。
      梁峥抬头看看──桃花亭。是后起的酒家,他在金陵的时候没有见过。不过……这地方有些眼熟,刚才只顾着看人,没注意是怎么走过来的。再看看四周,果然是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
      夏文敬已经进了酒楼的门,梁峥不再多想,跟了进去。
      店伙计把夏文敬和梁峥带到角落里的一个隔间,“夏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来了位朋友,把你们店里最有名的风鱼、蒸河豚和八宝鸭都做了来吧。”
      “好咧!”小伙计清脆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小哥。”梁峥叫住他,“再来些酒。”
      “我一会儿还要回都察院,酒就算了吧。”夏文敬看看梁峥。
      “有什么紧急的公务吗?”
      “还好。”
      “那别回去了,我本来应该年前才到的,是临时求了燕王代替都指挥使江大人进京奏事才这时赶来的,明天就要进宫,可能会一整天。接着你不是就要忙着迎娶新人的事了?今天就陪我半日吧。”
      夏文敬看向桌面想了想,“好吧,那就少喝一点儿。”
      “先来两壶易州酒。”梁峥转向小伙计。
      “你不是爱喝烧刀酒吗?”夏文敬抬眼又看梁峥。
      “早就不喝了,还是要你喜欢的易州酒吧。”
      “咦?”小伙计一脸纳闷儿,“夏大人不是爱喝烧刀酒吗?每次来都喝这个。”
      夏文敬的眉梢挑了挑,脸色却没什么变化。梁峥看他一眼,“哦?夏大人常来吗?”
      “嗯,夏大人是我们店里开业后的第一位客人呢。”
      “你们这店多久了?”
      “快六年了。这里原来是个叫越燕阁的青 楼。”
      “越燕阁?!”梁峥一下把嘴巴张得老大,“你说……这儿是……怪不得……可这周围怎么都变了呢?”
      “你快去告诉后厨做菜吧。”夏文敬不想让梁峥再追问下去,他已经后悔带了梁峥来这儿。他平时鲜少在外吃饭喝酒,熟悉又觉得不错的也只有这一家。刚才本来在门口有些犹豫,偏又梁峥要提旧事,他一着急就拐了进来,这才不慎进了这真正适合重提过往之地。可现在怎样也来不及了,梁峥已经拉住了再欲转身的小伙计。
      “你等等!”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小伙计又停下了。
      “那越燕阁搬到哪里去了?”
      “越燕阁啊,早就没了。那时越燕阁的老板受了什么案子的牵连被投了大狱,越燕阁也就跟着没有了。”
      “没有了……”梁峥喃喃了一句。
      “是啊,没有了。后来我们掌柜把地买下来重新盖的这祥云楼。”
      “祥云楼?”
      “哦,对,咱们这儿起初不叫桃花亭,叫祥云楼。桃花亭这名字还是因为夏大人才改的呢。”说到这儿,小伙计似乎来了兴致,干脆把手里的布巾往肩上一搭,叽哩哇啦地就说开了,“那时候夏大人几乎天天来,每来必喝烧刀酒。本来江南人爱喝烧刀酒的少,店里备的便不多,可每次夏大人来了都会不够,所以后来我们掌柜找了家江北的酒窖长期订了烧刀酒,这才供得上了夏大人每次来喝。夏大人呢,就每喝必醉,醉了就会反反复复地念一首诗,什么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人面……”小伙计翻着白眼儿想不起来了。
      梁峥接了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
      “对!桃花依旧笑春风!这么着,一来二去的掌柜跟夏大人也混熟了,就干脆直接把店名改成桃花亭了。”
      不等梁峥说什么,夏文敬先笑了,“是啊,越燕阁的姑娘们个个人面桃花,我到了这儿就忍不住触景生情,睹物思人嘛。”
      梁峥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多想,跟着讪笑两声,“是啊,人面桃花……”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抬头看着小伙计,“唉?那你知不知道越燕阁里有两个姑娘:一个叫如嫣,一个叫如香。她们去哪儿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伙计露出个为难的神色,“出了事,越燕阁闹得人仰马翻的,谁还会在意两个姑娘啊。现在就更没人知道了。唉──都时过境迁,风流云散喽!”
      小伙计摇了摇头,很是感慨,继而又一拍脸笑着说:“唉呦!看我,怎么说到这儿来了,坏了二位大人的雅兴,大人别见怪啊。”
      “哦,无妨,你去吧。”梁峥挥了挥手。
      小伙计走了,梁峥和夏文敬都没了言语,想起越燕阁当年的金栏玉砌、歌舞升平心里尽是说不清的滋味。
      酒菜上来了,夏文敬斟上酒,边喝着边看梁峥吃,“江南的饭菜还合口吗?”
      梁峥笑笑,“我又不是没吃过。”
      “呵,也对,金陵的各道名菜早都被你尝遍了。”
      梁峥把筷子放下了,“子矜。”
      “什么?”
      “你……怎么不去北平找我?”
      “找你?你忘了自己的信是怎么写的吗?”
      忘?怎么能忘呢?
      梁峥闭上眼睛,七年前那个风云突变的早晨再次回到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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