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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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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韩朝林已经准备好回家的一切细节,下意识却没有将自己已经辞职的消息告诉家里。
       其实这件事,他犹豫了很久。
       心里总觉得自己这样做会认家人失望,但他没有办法再留在上海了,只能先斩后奏。
       上次国庆节时,父亲拿了许多冬衣和一条棉被过来,现在又得整齐打包带回去。
       如果全部带回去,那工程量未免超大了。
       当看到那两大袋精品西装时,他怔了一下。
       一套偏向于宴会型,上次参加慈善拍卖会时已经穿过了。
       一套偏向公务型,还是全新的。
       虽然威廉口口声声说是一切报公帐,其实恐怕是自己掏腰包给他买的。
       韩朝林犹豫了一下,将两袋精品西装与箱包搁一起。
       也许在威廉看来是出钱讨好他,但他只认定这是务公服装,就算辞职,也可以光明正大拿走,以后还有穿到的时候。
       转头四下看看,有什么遗漏之时,门口却传来按铃声。
       韩朝林皱着眉头下意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这个时候会是谁?
       在这种杂乱的租处,因为没有物业费,什么人都可以自由出入。
       他曾经就有过一晚上被按铃五六次的经历,都是来推销牙膏牙刷、手纸毛巾等生活用品,甚至还有卖手机水货的,总之不胜其扰。
       不过,一般等个二三分钟,外面的人就会自动转移阵地,改换下一家了。
       而今晚的推销员显然很是顽固,按个不停。
       韩朝林走到外面门边,隔着门怒喊道:“不需要,什么都不需要!”
       谁想,话音刚落,按铃声猛然停止,紧接着是激烈而急促的捶门声。
       “开门——”隔着铁门传来的声音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韩朝林想了一下,自己孑然一身,根本不用害怕打劫。
       于是将门打开一条缝,便看到门外站着周德琛,正同样一脸微微恼怒的神色透过门缝回瞪他。
       竟然是他……
       韩朝林不禁愕然,不过眨眼之间便恢复如常,隔着门缝漠然道:“原来是你,请问三更半夜有什么事么?如果是上次的事,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周德琛手上拿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似乎没有听到韩朝林的问话,反而落寞道:“你应该知道,我是吴云洲的好朋友。我们从穿开裆裤开始,就在一起玩耍了。如果吴云洲地下有知,你是这样对待他最好的最亲密的兄弟,一定会很伤心很失望的……”
       “……”韩朝林瞠目结舌,神情有些茫然,低声迟疑道:“我怎么对待你了?”
       周德琛冷笑一声:“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之时,却让一位上门来拜访的吴云洲的好朋友久久的站在门外,防他犹如防贼一般,如果吴云洲地下有知——”
       话还没讲完,‘啪——’一声,铁门被用力甩开了。
       韩朝林退到一边,眯着眼黑着脸,对周德琛大声怒说:“快进来罢!”
       哼,进来说也一样。
       就算周德琛怀疑什么,他反正都是一问三不知,装傻到底!
       周德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施施然进门来。
       “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他皱着眉头摸着裸墙,触及到的是粗糙与不平。
       “我才租了三个月,工作又没有稳定下来,当然什么都没有。”
       周德琛深深的看了韩朝林一眼,没等主人家点头,就顺着灯光自主的到了小房间。
       空调徐徐吹着暖气衬着如机器转动般无比的噪音,相较之下,小房间里倒显得极为温暖。
       这狭小的卧室,除了床垫和一个塑料衣柜,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家俱了。
       ……甚至连张椅子也没有。
       床上的被褥,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压花被,其中还有一条看起来极为陈旧的老式棉被。
       在床垫的旁边,搁着行李箱和几条鼓鼓的塑料袋。
       周德琛皱眉道:“你收拾行李打算回家?”
       “没错,我已经辞职不干了,过几天便走了……说罢,这么晚来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看看周德琛一身上流社会奢华的打扮,身上还带着微微的酒气,显然晚上自助餐厅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鬼混。
       这样的人往这陋室蜗居一站,说不出的突兀与怪异。
       周德琛的表情在环顾四下之时,也表现出一脸的难以致信。
       蓦然之间,韩朝林竟然觉得有一种羞耻感,仿佛自己失意沦落的姿态都被昔日好友撞个正着,连带着吴云洲也会被人看不起似的。
       “我跟云洲是穿开裆裤时一起长大的,我进来都半天了,你就让我这样站着啊,云洲若是地下有知——”
       韩朝林脸上肌肉都快扭曲了,眼角抽畜,额际冒青筋,怒道:“你看我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法请你喝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你要是愿意就坐床上罢!”
       说罢动手将被子卷成一团推到床垫的一侧,还动手将被单拉拉平,做个‘你请’的手势。
       周德琛微微一笑,将大衣脱下,很自然的递给韩朝林。
       然后又很自然的一屁股坐下去,还用力的坐了坐,眉头微蹙、表情凝重,显然很不满意这柔软度。
       韩朝林拿着大衣,好半晌才回神,恨恨的瞪了周德琛一眼,将大衣挂在塑料衣柜里面。
       “你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很晚了,你知不知道?”
       周德琛伸手从枕头边拿过一本杂志,正欲翻看。
       韩朝林突然象是想到什么,猛然冲上去一把抢在手里。
       快速的卷成筒状,搁在身侧,脸上表情极为尴尬恼怒:“你怎么乱翻别人的东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周德琛被韩朝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给弄懵了,不禁露齿笑道:“怎么,一本杂志而已,有这么神秘?韩朝林你是云洲的好朋友么?”
       “这跟你没有关系!”韩朝林防备的说道。
       周德琛手上依旧拿着那根香烟,因为连番举动,显得有些皱巴巴了。
       “你是云洲的好朋友,而我跟云洲的关系岂只是好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象亲兄弟一样的亲——”
       韩朝林抿紧嘴巴,冷笑着打断道:“若是真的有这么好,又怎么会在他的葬礼上,说那样无礼的话,如果吴云洲真的地下有知,他会怎么看待你们这些所谓的好友?!”
       周德琛表情变得严肃,呐呐道:“原来是因为这个。”
       “那天我听的清清楚楚,你无需狡辩。”
       周德琛坐正了身体,抬头直棱棱的盯着韩朝林,正色道:“想必你也很了解云洲了,那么你来说说,云洲是怎样的一个人。”
       “……”韩朝林张了张嘴,静默了半晌,才狼狈道:“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在朋友的葬礼上说朋友的坏话!”
       周朝林仿佛知道他的窘迫,微笑道:“你知道什么叫盖棺定论么?当一个人躺在棺材里的时候,才到了真正可以准确评价这个人的时刻。云洲,他总是不服输,而且他这个人哦,死鸭子嘴硬的……”
       死鸭子嘴硬……
       韩朝林抿着下唇,考虑要不要立刻烧壶开水浇到周德琛的头上。
       “有时候,云洲挺刚愎自用的,很犟不听人劝。人又花心,特别喜新厌旧。”
       韩朝林开始磨牙,他要立刻去烧开水。
       “他喜欢热闹,似乎一点点寂寞就会受不了……
       “难道他就没有一点优点?”韩朝林一脸郁卒。
       “有,当然有。他母亲是香港人,他和他母亲一样都是家庭观念很重的人,而且他非常的心软,嘴上说一套,心里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是优点么?
       “在葬礼上,我说的话其实是实话,就算现在,我依旧不会收回,因为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与其说是坏话,还不如说是一种赞美。至少云洲也知道什么是放弃……你知道么?云洲便是被他自己那种不服输的性格给害死的……”
       韩朝林怔怔的伫立着,脸上一片戚然。
       周德深低头望着手指间的香烟,伤感笑道:“而真实害死他的人,其实是我。”
       “什、什么?”
       “我……明明知道云洲是这样的性格,还要跟他追逐速度,如果我能慢下来,他自然也不会这样逞强,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云洲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就死了,是脑死亡,可伯父伯母怎么都不相信,他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把云洲转到私立医院,甚至请外国的专家过来……”周德琛神思悠悠,显然又想起那一段惨痛经历。
       韩朝林静静的听着,屏住呼息,当听到父母的情况时,眼眶忍不住发红。
       “三个月,已经变成植物人的云洲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我每天下班就去陪他,有时候就睡在病房。刚开始我也不能接受,总觉得他只是睡着了。后来他连食物都咽不下去了,已经彻底没救了。伯父终于同意拨管,在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的麻木了,心里甚至想着,这样也好,云洲可以安心的走,早点投胎做人。
       “那三个月,其他人都责怪我,说是我害死云洲的,就算我不是有心害他,他也是因为我而死。先前我怎么都不承认,不过现在真的想通了,确实,一切都是我的错……”
       周德琛的声音低沉而又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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