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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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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节
       漫山红叶落,碧空万丈。
       季慕之指着门外:“那人日日来看你,来了又不进来……”
       他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看见赵凤玉站在火红的枫树下,仿佛一个失手打碎了宝物的孩童,红着眼睛望着他。
       夏清源睁开了眼。
       入目的是床顶流苏,转过头来,床头竟围了一屋子人。薛无双和陈凌送了他回来,还没有走。离得近些的是史平,小史言趴在他床边,捏着半个馒头,一边咬一边哭。
       夏清源立刻把被子往里面拉了一拉,离开史小公子的鼻涕眼泪,然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怎么在这里?今日的书背好了么?”
       史小公子立刻炸毛,又跳又叫:“你还管我什么背书?你都……你都……”
       夏清源望着他微微一笑,伸手顺毛。修长的手指抹去眼泪,在小小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史小公子顿时泄气,老老实实答道:“没有……”
       “不背也罢。”夏清源柔声道,“你要不喜欢家里这些迂腐无用的书,便去书斋里挑些别的,例如《山海经》、《水经注》……啊!”
       夏清源摸着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史平:“你敢打我?”
       史平握紧拳头:“你给我好好睡觉,要挑书你自己挑了回来,别交待遗言一样说些有的没的!说什么回来就好生休息,结果就叫别人给抬回来了!夏回鸾,反正现在你也打不过我了,我……我不怕你!”
       “哦?”夏清源眯起了眼睛。史家父子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夏清源刚刚醒来,说了这些话就有些倦,咳嗽了几声,道:“我要睡了。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看,不动。
       夏清源无奈道:“去吧,我信用难道真这么差?”
       齐齐点头。史言举起手中小馒头,以示坚决。
       夏清源不理会他们,翻了个身,向里睡了。他听到身后安静了一会,有人替他掖好了被子,然后轻手轻脚陆续出去了。
       直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夏清源翻身起床,伸手去够外衣,身侧冷风一吹,衣裳被银色的光芒一带,倒飞进一个人的手里。
       角落里,居然还留下了一个人。
       陈凌一声不吭地望着他。夏清源犹豫了半晌,自觉底气好像有些不足,正想办法解释,陈凌却忽然动了。
       走了过来,亲手为他披上衣衫,又转到他身前来,单膝跪地,替他系上衣带。
       “你走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陈凌开了口,“你走,我跟着。”
       黑白的棋子纵横交错,赵凤玉在文和王府的书房,已经下了两个时辰的棋。
       他被称为“棋中圣手”,每每遇到思绪不稳、琐事繁多的时候,便会一个人下会棋,待棋局终了,答案便能浮上心来。
       只是这一次,薛无双迟来的消息堆了一个桌子,他自知应该去看,必须要看,却终究不能、不敢。
       棋快下到终局,他指尖夹着黑子,正在发怔,听见脚步声渐渐走近,停在他门口。
       女子特有的香气随着微风熏暖一屋,他收回黑子握在掌中,抬起了头。
       严素素着素色大袄,双手笼在袖子里,如同邻家怕冷的小女儿,言笑晏晏地望着他。
       “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回来。”她张口说道,声音清脆悦耳,神色亦是天真,仿佛真是一心一意等着他似的。
       “你居然真的为他回来。”严素素又说了一遍,这次眉梢轻轻上挑,全然变换了神情。
       赵凤玉淡然一笑,正要开口,一双柔软白皙的小手覆在他的手上,严素素打开他的手掌,在那枚黑子上放进一个卷轴。
       “这是……”
       “婚书。”严素素直视着他,“婚书已经替你拟好,只要王爷将它呈给皇上,挑个良辰吉日……我严氏从此奉你为主。”
       赵凤玉怔了一怔,大笑了起来:“严姑娘,本王似乎早就与你说过,无意攀你这门亲事。”
       “此一时彼一时。”严素素莞尔道,“粮草上你已失了先机,没有我爹爹支持,你要如何登上九龙宝座?”
       赵凤玉望着她:“你也说本王失了先机,又为什么不到十七那里,反而选了本王?”
       “因为京兆尹夏清源。”
       赵凤玉的手轻轻一颤。
       严素素笑叹了口气,她抬起眸子,一字一顿道:“他果然城府极深,算无遗策。有他,你能登上皇位,做你的妻子,严氏也能获得昔日荣光……”她抬手阻住赵凤玉要出口的话,接着道,“也正因为有他,你非娶我不可。”
       赵凤玉涵养再好,也不由得动了怒气。
       严素素毫不畏惧,她抬手一指堆了一桌子的文书:“那些东西,你可有翻过?”
       她挑起眉道,“一个三品京兆尹,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他上书陈情?朝中有褒有贬还属自然,他待斩的十日,四方武将有二十三人飞马来京殿前请命,原鹰军的将士集合两万人以血盟誓保他清白……文和王,你扪心自问,跟随你的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一个夏清源?!”
       “嘭!”
       严素素扭头望去。婚书碎成粉末,顺着赵凤玉的指缝漏下。这位一向温和有礼、尊严雍容的王爷,面色阴沉,仿佛换了一个人。
       严素素不肯退让,她直视过去,厉声道:“文和王,你难道不知道,若要这江山真正属于你,夏清源就不能活在这世上!温宏舒遇害那一日他去了哪里,刑堂之上始终不肯开口,却好歹给我查了出来。王爷,你还不知道吧,他已经违了你的命令……”
       她靠近了一步,握住赵凤玉的手,恢复了女儿家的柔情蜜意,缓缓道:“这样一个人,不能信,不能留。从此以后,由我严氏取而代之,为你取得一个真正的天下,不好么?”
       赵凤玉垂着头不说话。
       他手中的粉末渐渐漏尽,婚书最后一片残骸也掉落在地上。严素素刚要再开口,却忽然怔在当地。
       赵凤玉的手掌中,纵然婚书成灰,那一枚黑子却稳稳当当留在掌心里,光润纯粹,一如当初。
       她惊愕地抬起头,赵凤玉神色倦倦,星目里透着一股绝望深沉。他唇角动了一动。
       “严姑娘……你问我错失先机千里而回后不后悔,这便是本王的答案。”
       他慢慢合上手掌,笑容终于能够成形。
       他一字一顿,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用每一寸肌肤,每一分骨胳,说出这句话:“在本王心里,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代替他。”
       好冷。
       段青衣在梦中抱紧了身体。
       他忽然听到辘辘车轮声。
       段青衣一跃而起,头撞到马车车厢,低低呜咽了一声。他慢慢转过头,小小马车之上,旁边坐着月白衣衫的朗朗青年。
       段青衣倏然睁圆了眼。他不自觉往后挪了挪,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马车疾驰,外面寂静一片,车里除了他和夏清源,前面只坐了陈凌,正闷不作声地赶着马车。
       段青衣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夏清源,你竟然这样报复我!”
       月白衣衫的青年愣了一愣,明白了过来,含笑道:“你以为我劫大牢救你出来,是想要害你么?”他挑起车窗,“你往外面看看,已经出了京城了。”
       段青衣半信半疑,抬眼往外一望,果然荒野茫茫。他又惊又疑道:“你居然要救我么?”
       夏清源淡淡道:“我本来也未想取你性命。京城三万禁军已不再是赵凤声的东西,划入文和王之手,这便够了。至于你,‘周全忠’自然是要斩首,你却不能。大理视你为神明,要是得了消息,只怕马上就要和赵凤声起兵攻城。”
       段青衣讥讽道:“原来你还怕大理起兵攻城。”
       “怕是不怕。”夏清源莞尔道,“不过,纵然赵凤声要逼宫,大理要起兵,也得在我挑好的时间,挑好的地方。”
       段青衣心头一跳,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忽然瞥见夏清源衣衫上残留的血痕,仿佛又有了些底气,冷哼道:“你当真活得过那一日么?”
       夏清源轻轻地笑了。
       他笑得那么自然,仿佛他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必然成真的预言。
       他抬起眸说道:“京师城楼有一面绣着苏字的战旗,是开永十六年苏紫战死之时,我亲手挂上去的。我在一日,战旗不倒。战旗不倒,你永远攻不下京城。”
       他又说,“你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因为你再不是大理的战神。你已知道胜不了我,你心里已有了畏惧。你怕我,也将会怕那面战旗。段青衣,两军交战,你心里这一刻迟疑,会成就文和王的万里江山。”
       段青衣说不出话来。眼前的青年明明孱弱将死,他指尖却渐渐泛上一股寒气,拥进四肢百骸,一直沉淀封存进心底。他终于明白,他彻彻底底输给了这个人。
       初见之时,他穿着破衣烂衫在贡院门口伏地做戏,他看见季慕之妖娆逍遥,看见赵凤情张扬大度,看见赵凤玉深沉多虑。只有夏清源,远远地站在这些人后面,缓带轻衫,神思懒懒,像在看一场雪月风花,像在云端上下一局棋,慢慢地想,细细地算,落子之时万物俱灭。
       他终于知道,赵凤声拉着他的马嘱咐他的话都是真的,形容这个人的话也都是真的。
       夏清源忽然抬了抬手臂。马车停了下来,陈凌跳下车,把他抱下车厢。
       “前路还长,段小王爷自己千万小心。”夏清源倚靠陈凌站着,遥遥说道。
       马车又开始辘辘前行,那一刻,他们并不知道,遥远的北境,辽国二王子起兵叛乱,刚刚登上王位的辽主萧承一边镇压,一边暂且压制了南下的野心,为联合大宋,派了一队使者进京,向大宋求亲。
       他们同样不知道,从此之后,再不曾相见。
       
     
     
     
     
     番外:业帝的忧愁
     
       开永五年。天下太平。
       后宫里人丁兴旺,皇子一直排到二十一,朝堂上君圣臣贤,江山代有才人出。
       业帝在掖央亭前面的小台阶上坐着,青天白日,微风徐徐,业帝缩成一团,内心里深深地担忧。
       彼时,乃是文宰武相开堂授业的第一日。
       旭日东升,宫门大开。
       掖央亭后的池塘里芍药怒放,白花花的一片之中,水色长衫的青年一瘸一拐地含笑而来。
       业帝心中警铃响成一片,开始思索文宰苏紫什么时候竟瘸了。北境无事,南蛮安定,中原州县皆无叛乱,季慕之那个祸害昨日破天荒窝在家里备课……
       业帝思索了一圈,终于敢肯定不是自己昏庸到哪里叛乱苏紫镇压回来了都不知道的程度,这才挺了挺胸膛,大大方方地望过去。
       水色长衫的文雅青年已经绕过池塘,能看见全貌。业帝顺着长衫往下,望见某个圆圆滚滚的小小团子伸长了四肢,努力扒在苏紫的左脚上。
       苏紫望见尊贵的皇帝陛下,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戳了戳小团子的头。小团子撅着嘴不高兴地松了爪子,“吧唧”掉在地上。
       苏紫微微地笑着,跪下来行礼,顺手拉着小团子送到跟前,笑眯眯道:“皇上记得么?这是微臣的表弟,姓夏叫清源,今日起便是四皇子的伴读了。”
       业帝坐在台阶上伸长脑袋,努力从这个圆滚滚红扑扑的团子上看出倾国倾城的影子来,小清源一脸不乐意,委屈地低着头,伸手一个一个地按自己短短肥肥的脚趾头。
       苏紫站起了身,小清源摇摇晃晃滚到他脚边去,依旧张开手脚,扒住。
       业帝心肝一颤,越发地担忧起来。
       业帝一担忧,处理国事便更加不利索,早朝之上,同一个贪污的官员被拉下去打了三遍板子,在业帝回过神要打第四遍的时候,太傅大人在文武百官的殷切注视下挺身而出,把圣明的大宋天子送下了朝。
       业帝在担忧之中惶惶度过了一个上午,文课授完,季慕之摆着水蛇腰,摇着扇子回来禀报。
       季慕之此人有一个特点,你越是急得火烧火燎,他便越是悠闲自若,尤其话唠。喝完一整壶明前龙井,伸手把御书房所有名贵花花草草挨个“不小心”摸死之后,季慕之慢悠悠道:“夏家那小娃儿让十七皇子在脸上啃了一口。”
       业帝大惊:“你你你怎么不管呢?!”
       季慕之嘿嘿笑道:“管了。”合香扇“啪”地打开点在朱唇,“区区让那小娃儿啃回去了。”
       业帝的担忧,彻底变成了忧愁。
       忧愁之下,业帝决定以亲子为名,看一看皇子和伴读们用午膳。未廷宫里找了一遍下来,不见苏紫和季慕之,一直走到宫里小花园,看见石桌上摆着膳食,石凳子上坐着十一岁的四皇子,膝盖上抱着原先一直粘着苏紫的小团子,正其乐融融地喂他吃饭。
       小团子那时便显露出惊人的洞察力,立刻发现入侵者的气息,抬起红通通的小脸,一双圆溜溜黑漆漆亮闪闪的眼准确找到皇帝主子的位置,全身竖起毛来,愤怒地呜咽抗议。
       四皇子摸摸小团子软软的头发,掰下一点芙蓉糕送过去,小团子“啊呜”咬住,含着四皇子的两根手指认认真真地舔到一点渣滓都不剩,眯着眼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
       业帝于是越发地忧愁。
       下午季慕之先回了府,苏紫留下来上武课。教了两三个时辰,侍卫报告说武相大人又在宫里走丢了,苏紫就放了课,带着御林军去搜人。
       业帝心里小小的偷乐了一番,装模作样地也帮着找,走过御书房,听见里面“辟里啪拉”砸桌摔椅,探头望了一眼,本朝唯一的公主正和本朝最大的劫数厮打成一团。
       “那系伍间搅掉呵!”
       “伍呵!”
       “系伍呵!”
       业帝额角青筋直跳:“他们在干什么?”
       小院子探查一番,躬身汇报:“好像是在抢一副桃子图。”
       业帝满脸黑线,小心踏入战场,避开前朝花瓶的碎片,捡起先秦古玩的残骸,拨开眼睛和嘴各开了一个洞的仕女图,挖出了他由四个角变成了五个角的玉玺。
       这一日,直到月上中天,业帝依旧辗转难眠。忧愁到睡不着的业帝终于决定找他认为唯一有办法解决这忧愁的人——他摆架出宫,到了文宰府。
       温柔的淡然的聪慧的无所不能的圣母苏紫耐心地听完业帝的倾诉,低着美丽的头仔细地思考了一会,迟疑地开了口:
       “小清源打坏的东西……难道要赔么?”
       于是,业帝直到今日也依旧很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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