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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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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听见了窗外的布谷鸟叫。
       钱清江翻了下身,睡了三年之久的草编席子从边缘磨破了角,刺棱棱翘起来透过衣裳直接贴上了皮肤。他睡意正浓,实在懒得睁开眼就伸手过去想随便捋一捋,接着就有细滑的触感黏上指端,丝绸一样微妙衍发,甩都甩不脱。
       ……头发?
       钱清江眉心一抖睁开眼睛,阳光已经打到三竿顶,微微有风,破了洞的窗户纸被吹得哗啦啦响。
       自己手里握的是银亮的发丝,那端连着张安然入眠的面孔,长睫毛,小巧鼻子,桃子似红扑扑的脸,身子往里蜷着,一切随着悠长的鼻息而轻微起伏。钱清江木头一样愣在原处,眼睁睁看那头发铺泻了整一席子。
       少年眼皮被光线掠到,他不安分动了动眉毛,皮肤着了风打个寒战,身子又不由自主往钱清江这边挪了挪。
       钱清江完全醒了,坐起来细想了半日,才记起来昨天从外面揣回来了一只狐狸。似曾相识的画面,多少年前的记忆冲破桎梏在脑袋里打个回响。
       指尖突然生出凶猛的压力,苍蓝色的光占据了视线,风擦着地面呼啸而起,杏黄的符纸打着旋呼啦啦飞了一屋子。
       少年忽然醒了。
       他揉揉眼睛,头发一被不小心揉了进来又赶紧拼命甩甩头,最后仰起小脸看钱清江。
       钱清江动作僵在半空,两根指头并在一起在他面前定住,洒下一小片阴影。少年又揉揉眼,睡意还在脸上弥漫,他兀自绕过那只手,迷迷糊糊伸手过去扯钱清江的脸,稍稍拧过来一点,看白亮亮的逆光就铺展下来,镀过他肌肉线条,再沉淀到自己手里。
       钱清江就任他扯着没动,接着看见他冲自己咧嘴一笑,两颗尖牙从嘴角绽放出来,然后仰面躺到,趴在枕头上继续鼾声大作。
       钱清江目光扫地,这狐狸修行应该还不长,因为在粉嫩的屁股后面,偏偏拖着一条长尾巴到脚踝,毛色鲜亮。
       于是手指一顿,最后落到他头顶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上,从耳尖捋到耳根,再突然用力,一把将他从自己枕头上揪了起来。在小狐狸一连串吱吱哇哇不知所以的惨叫里,盖不住的是钱清江无任何表情冷冰冰的那两个字。
       “起来。”
       “叫什么名字?”
       小狐狸缩在一角紧紧裹着被子,刘海耷拉下来遮住前额,小眼神惊恐又可怜,死死咬住嘴唇不肯说话。
       钱清江看看他,胳膊刚抬起来就被咬住了手腕。牙齿刚好顶到脉门,疼的钱清江眉头一皱,他耐下心长吁口气说:“放开,我不打你。”
       小狐狸抬抬眼皮打量了他一阵,可是咬得更紧了。
       钱清江就有点恼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狐狸咬住。他压低声音,冲小狐狸探出手掌又缓缓握上,骨节捏得发白,咯吱咯吱响的无比清脆:“我只数三下,若你还不放开,就别怪我……”
       小狐狸猛然松了口,一溜烟缩到更里头,头发乱七八糟黏了一脸,看着那一圈牙印心虚的瑟瑟发抖,话说到了后半截声音小得出奇。
       “你肯定不疼,我……我没用力咬的。”
       钱清江提着东西打开门往外走的时候,胖婶正弯着腰在篱笆外面喂鸡,掺了砂的谷米撒下去黄澄澄的,下面几只体态蹒跚的芦花鸡争抢的热闹。
       “钱天师——”她一眼瞟见钱清江就小心翼翼凑过来,“昨个儿才听村头小李说你当晚就进了林子,那前几天吃人的妖怪,可捉住了?”
       钱清江回头望望屋里紧闭的门,“捉到了。”
       “那……”胖婶差点没端住盆子,“妖怪呢?”
       钱清江摸摸下颚上刚冒出来的胡子茬,嘴角一挑笑的丝毫都不矜持。
       “吃了。”
       小狐狸趴在炕头上哭的凄凄惨惨,眼泪鼻涕蹭了一枕头,最后终于被那枕芯里万年积攒的脑油味给薰了起来,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人白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心肝黑的跟这脏枕头似的,刚才自己眼被蒙住手脚被死死摁住的时候才发现坏事了,无论怎么后悔求饶拼了小命喊“我知错了我叫狐小满姓狐叫小满!!”都无济于事,直到那人最后掰过来自己的脸,笑的跟三月春花开似的,却看得心里又迷人又害怕。
       “改名叫钱小满。”钱清江整整衣裳跳下床,掰着他的小尖下巴左右看看,满意的点头:“你爹既然把你给了我,以后你就得随夫姓——这是钱家规矩,且在这村子里就不能再是这个狐狸模样,会吓到人的,”接着拍了拍他脑袋,“耳朵收起来。”
       钱小满极不情愿的念动咒语,圆润的小耳朵替代着生出来。
       “头发变黑。”
       钱小满看看自己银亮银亮的长头发,咬咬牙照做。
       “尾巴。”那人尝到甜头似的得寸进尺,戳戳自己屁股。
       小狐狸闭眼运气好一会,最后满头大汗瘫在床上直喘气,可尾巴依然在。
       “变不掉?”钱清江抱肩在后面看,看他晃晃脑袋后笑得无比奸诈,搓搓手掌走过来:“我帮你。”
       钱小满疼的泪眼汪汪,动都动不了,可是没瞧见他做了什么,只眼睁睁看着他画符念咒,桃木剑在手中一转随即出鞘入鞘,身形优雅的好似神仙跳舞,最后留下句‘躺着别动’就长腿一迈出屋去哗啦一下又锁了门。
       被关禁闭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头顶门梁上贴着三张晃明晃晃的镇妖符,上面画着那捉妖的神仙吹胡子瞪眼恶狠狠的正往下看。吓得钱小满浑身一哆嗦,接着小嘴一撇又想哭。
       这是间旧屋。半掩着的窗户外面有株桃树花开得正好,钱小满擦擦眼泪跪了半天才爬起来四处望了望,一眼看见那在窗户上那蜘蛛结的网金黄发亮。而在自己身下,用碎石料砌起来的炕硬邦邦的,上面仅仅铺了一层脱了形的草席,两床破了面的旧被,还有几根竹竿挑起来的帐子,顶上的灰积了几乎有两指高。
       想想自己昨天就是睡在这种地方,钱小满顿时从脚底到脊背,恶寒像过电一般迅速蔓延。他顾不上哭了,手脚并用爬下炕来几欲落荒而逃。
       可是……
       咕咚。重重的响。声音在屋子里面荡起灰尘,波纹状来回翻腾。
       钱清江又回去了那片林子。
       这莫名的林子存在了已经有上百个年头了。村里老人积古的皱纹舒展开,在青石磨盘上嗑嗑烟灰继续说,里面的树虽然长的千奇百怪但绝对是块风水宝地,从里头山上淌下来的清泉比自家挖的井,外头河里挑的水都还要甘甜个几分呐。且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应有尽有,暑天打猎冬天砍柴,咱们村子倚着这林子才活下来的。
       “这古林子年代长了,里面自然会生些妖鬼精怪,但狐狸却是头一遭,怕是才来的……”老人啪嗒啪嗒抽两口,眯着眼眺望蒙着雾气的远山,“且人属阳,那些东西阴气重,没点道行的见了日头都害怕,平常可是不敢出来害人的,不过这东村的娃娃一旦被咬死,就是有些不寻常。”
       “从来没有过狐狸?”
       “没有——连老秦头那故事都是瞎编的,”老人极其笃定,“以山为界,山那边是观音泉,是菩萨手里净瓶倒了流下来的水,蛇鼠不生,鱼虾全无,新来的狐狸肯定是活不下去,所以才来叼村子里的娃娃。”
       钱清江点点头,这林子的确不寻常,当晚以为不过是只小小的妖怪,可在遇见狐狸爹之前他就感觉到了,那熟悉的气息像是经久的噩梦,阴魂不散萦绕心头。
       隐隐约约,不想看见的,似乎又重新聚拢了过来。
       所以他忍了忍没忍住又进了林子,一探究竟。
       外围与普通的树林没任何区别,越往里走就越是奇异,村民踩出来的路就到此为止,只剩下湿浓的绿荫占据着视线,细腻的草尖贴住树干,碧翠的青苔铺了厚厚一层,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鸟停在低矮的树枝上,接着便扑棱飞走。
       钱清江停了脚步,前面阴暗的有些看不清楚,隐隐透着水汽望过去,一切都是如水草般轻轻摆动。
       昨夜里是跟着狐狸爹来的,自己的记忆还算是好,但此次来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疑是又掉进了哪个迷障里。回头看看,自己来时的路已经不知所踪,前后左右,附在耳边的全是如低语般呢喃的响。
       “果然……”钱清江眼神微动,手指摸上背后剑柄。
       “是有人下好了圈套,就只等着猎物上门了,这是不是叫……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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