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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地底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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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中寂静无声,只有轻微的呼吸可闻。
      “寒家家主的确死了,但不是第六日死的,而是一十九日。因此我二十日拜祭时,那的确是他的尸体,而且,中的也是牵雨飞花。因此寒家才可污蔑我。”
      “我才探寒家,他立即就死——这只可说明,下毒之人完全针对我。想让寒家成为怀天阁之敌,只可惜……”
      姬任好轻拈出一封书信模样,在伏青主眼前晃了晃。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伏青主扇半遮脸,一语不发。
      “寒家家主亲笔书信,我夜探顺手摸来的,落款是一十七日。”
      寒家的威胁,一瞬间化为乌有。
      “我不知道世上有没有雪参,但我知道寒家没有。他们抢得那盒子后,你暗中替家主解毒,我去过之后,你干脆的毒死了他!寒家内乱,只好弄假成真,否则,灵前哭之人,为何忽然增多了呢?”
      外面喧闹声忽然大了,若蕊早出去安抚。若颦看了姬任好一眼,自冉冉绕过伏青主,开门出去了。伏青主扇子缓缓斜下,似要拦路,又收回来,清清淡淡的道:“有人下毒,也未必是我啊。”
      姬任好神色清冰:“你我功力,孰高孰低?”
      “青主怎敢比阁主。”
      姬任好淡淡一笑:“你也不用调嘴,那寒家主躲在密室中,能见之人极少。他中过一次毒,越发警惕。他夫人未出阁前,号称半面罗刹,武功近来更老辣。如此把守,莫说你,我要毒他也难。但百密一疏……”
      “半面罗刹一旦追我而去,房内登成空门,只剩他一人!为什么你能轻易得手,因为寒府都在追着我跑!那串珠帘,恐怕不是寒夫人挂上,而是你吧?我们遁走后,寒府立即回转,正因府主暴毙了。”
      “这只是阁主推测……就此定罪,青主岂不冤枉?”
      伏青主侧面垂睫,倒很秀气。
      姬任好大笑,道:“如此小证据,不要也罢,伏青主,你最大的错误,是低估了怀天阁!”
      “你武功极高,武林大会上要取第一,易若反掌,你却不去,西风派也默默无名,有衰微之势。而同时青竹悄悄崛起,专在民间立威,这一切一切,都隐藏在大家眼皮之下。再后来,因为牵雨飞花,江湖出现雪参,翻起巨大浪潮,所谓乱世出英雄,你也该出场了。”
      “原本这三件事,风马牛不相及,但你将他们连起,西风派主是你,青竹掌座是你,而牵雨飞花的主人也是你——左承之本是青竹的人!”
      伏青主神色一冷:“姬阁主随口污蔑,替在下戴了一顶好大的帽子!”
      姬任好笑道:“修养上佳,琴棋皆通,下那盘棋时,最要腾挪闪移,你用的轻功是醉卧青云罢?我认识一个青竹之人——恰巧也会这轻功,说是小师父教的。你颈上挂的青玉九竿竹,是陈年古物了。那风云龙虎四部拜韶破雪为小姐,你这个师兄,还能差到哪里去?”
      伏青主轻笑一声,道:“就算我是青竹之主,又和左承之有什么关系?”
      “左承之好端端,为何要挑战月然宫少主?他死时异常惊恐,是不是没预料到杀他的人?”
      姬任好缓缓道:“他的尸体你们处理的非常快,一转眼给烧了,他的东西也全数消失,包括一块令牌,一块刻着六竿竹的令牌。”
      伏青主眼神一凛。
      “我早已下令,彻查左承之去过的任何地方,客栈,酒楼,妓院,询问可有人见过类似的令牌,昨天有情报发来,一个妓女确定说,有,并且将图案画出。伏青主啊,虽然你将他死后的一切都抹的干干净净,但你没法将他生前的一切也抹去,永远会有人知道他干过什么。”
      姬任好挥袖而笑:“既然如此,雪参之事必然与你有关,或许是你放出的风声,或许是你利用了风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伏青主的脸色由清冷变淡笑,渐渐挺直了身子,刷的开扇。
      “好个怀天阁主,明知如此,还邀我上路么?”
      “这不是你的本意么?你一路好施诡计,我一路好控制你,也算互利互惠?”
      伏青主噗嗤一声笑了,道:“好个互利互惠,事已至此,大概你也明白了?”
      姬任好冷笑道:“被人从头开始算计,由杭州试探,武林大会诬陷,到寒家栽赃,继而更用纸条引我入险地,最后让怀天阁背上藏匿雪参的罪名,你这是一波连环,没给我留半条退路!青竹固然强大,想要一口吞了怀天阁,你好大的野心!”
      啪的一声,折扇重重合上。伏青主轻笑了:“何必如此说……姬阁主坐了太久的武林至尊,不兴让让位么?何况……”
      “我想的还不止这些,我还想一并除了雪山隐者!”
      狭长凤目蓦然有杀意!
      伏青主笑的很得意,飘然退后了:“你知道了又如何?他们不会信你的,他们只会一个劲儿要雪参,你不必对付我,先花力气对付他们吧!”
      外面的喧闹一声比一声高了,甚至有撞门的声音。
      华贵男子立在房中,垂下睫毛,自有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恐怕还不知一件事。”
      “你的小徒弟,昨天已被画部抓到怀天阁大牢了。而那位妓女,被请来专门保护着。琴棋舞三位首部恭候在外,公子就乖乖留下来,和我一道出去吧。”
      去字一落,人影骤闪,伏青主急挑折扇,噼啪几声交手,一招小缠丝,右腕牢牢被扣。他武功虽高,但逊于姬任好是事实。两人贴的极近,一时静止,呼吸声皆可闻,伏青主垂下头,青丝落到他衣襟上,轻轻一叹。
      “姬阁主为何对我丝毫无意,一味心仪那毫无情趣的瑄分尘呢?”
      姬任好一怔,掌中温顺手腕一招九转丹成,登时甩开控制。脚下忽然一声巨响,地顿时陷了下去!竟出现一个巨坑!他一个踉跄落入,及时在坑壁一点,才跃上来,伏青主飘立上窗台,右手一扬,一枚黑色圆球射上大梁!
      震耳爆裂声中一切崩垮,水桶粗的梁木当头砸下。接着无数瓦砾青砖跌出灰尘,将大坑填了个结实。远处传来长笑:“姬任好,就算砸不死你,也够困死你!”
      的确没砸死他。
      伏青主的前一句话没应验。
      姬任好手扶泥土甬道壁,望着四周一片漆黑,苦笑他的后一句话可能要应验了。
      身后堵了个严严实实,并且伴随坑的塌方。用手敲几下,灰土簌簌而下。如果他没听错,方才有炸药的声音。这坑极深,几十丈埋下来,恐怕挖上半年,还救不出他。
      回头一看,一道黑黝黝甬道不知通向何方。手指一摸,从头上拔下银玉簪来,簪头镶的是夜明珠。原本为赏牡丹宴而订,黑夜中珠光点点,别有韵致,没想到此时却派上用场。他走了极长一段,土道坑坑洼洼,除了开始一段有新湿迹,后面都十分干燥。
      这明显不是最近挖的,而且有一段年月了。伏青主恐怕是利用原有洞穴,顺利炸他下来。
      轻轻脚步身回响,走到甬道口处。借着微弱的珠光,宛然一个极大洞窟出现眼前,上面数道粗长钟乳石挂下。一圈看来,居然有五个洞口,或大或小,沉沉的黑着。
      若走不好,恐怕会困死此处。
      姬任好心有些沉,掉转簪尖,在洞壁上刻个记号。
      喉咙有些干渴,但洞中半滴水也无,钟乳石上都是干涸的。他凝神倾听,第二个洞中似乎传出潺潺水声。
      不论走哪边,先喝口再说。
      这个洞最小,钟乳也最密。姬任好低身避开,凭听力走去。又经过了两个岔洞,正刻记号,前方忽有异声。
      他屏息了,那声音慢慢接近,慢慢大起来。好似有人行走,又很慢很慢,极轻擦土之声。姬任好靠在洞壁,悄转袖子,将一点珠光藏入,顿时完全黑了。
      过一会,听见了呼吸声。
      是人!
      这里竟然会有人?
      脚步声已到洞口,他骤然翻袖,一招小龙回急取对方颈项。岂料那人呼吸虽有些虚促,又所料未及,招式却娴熟无比,一挡一拦一卷,反将他手腕托起。姬任好急转手,对方随之下按,交过几招,顿觉熟悉无比,脱口惊道:“分尘?”
      对方同时停手,忽然轻声一叹。姬任好急卷袖子,将倒下的身体接个正着,触手肌肤冰冷,腕脉跳动轻弱,不由大惊:“你是怎么?”
      瑄分尘低声道:“中伏……小心!”
      姬任好立即回头,脚下更移一步。岂知正是个陡坡,而且极陡,瑄分尘一路沿着走来,所以清楚,他没出洞,完全看不见,一脚踩空中两人齐滚下去!姬任好当机立断,猛的将对方头按到怀中。胸口一窒,背后撞的气血翻滚。巨痛中一路滚下,大大小小的石子全硌过一遍。
      坡十分的长,滚到头晕时,忽然砰的一下,直撞在后脑,姬任好忍不住眼前金星,仍知道有东西垫在那,否则就不止头晕了。这一路撞哪都是皮肉伤,只有撞头不是。
      正感坡度渐缓,怀中人苦笑一声。
      “我想喝水,并不想洗澡……”
      啪蓬一声,溅起冲天水浪。骤然全身冰透,寒彻入骨。
      幽黑不见五指的洞中,哗哗水声响起。
      两人爬上岸来,已是筋疲力尽,姬任好冷的指甲盖都发青了,瑄分尘合目伏在岸边,下半身还垂在水里,胸口微微起伏着。姬任好用力把他拖上来,握那手冰寒彻骨,再摸腕脉跳动,吓的把人抱起来捂在怀里,道:“你这是去干什么了?”
      瑄分尘合着眼睛,嘴角抽了两下:“只是失血多了点,又五天没吃东西。”
      “……好个只是。”
      长指伸到领口处,将自己贴身亵衣解了,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来。又伸手到瑄分尘衣襟处,把衣衫层层扯开。瑄分尘勉强抓住他手,道:“你做什么……?”
      “救瑄隐者大人的命。”
      姬任好既叹气又心疼,将对方整个抱进怀里,紧搂着上下抚搓,衣衫全数裹在外面,一面用内力蒸干,渐渐暖了。
      瑄分尘枕在他肩窝里,合着眼,好似睡着一般。原本肌肤相触,气息相偎的香艳情景,姬任好早在心里意淫过无数次,伏青主想称霸武林,只要把他脑中东西拿给瑄分尘看,到时怀天阁主与雪山隐者宿命的一战……的原因,真是不可说,佛曰不可说。
      但此时此刻,看瑄分尘虚弱样子,他倒没那个心了。
      可见姬大阁主这番爱情,着实是真心的。
      怀里人忽然动了动,轻咳道:“有水么?”
      姬任好看了看池子,道:“水倒是很多。”
      只是没东西盛。
      瑄分尘身上完全干了,难得有一点暖气。他不忍心再挪动人,便动了动,将怀里人放在铺好的衣衫上,去池里舀了一捧水凑到他嘴边。瑄分尘很渴,喝尽了又要。一捧本来不多,短短一段路漏掉一半,姬任好索性褪了亵衣,浸了个透湿后回来喂他。
      瑄分尘撑着半坐起来,喝了几口,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摸到对方臂上,道:“你不冷么?”
      “……知道我冷,你就该快点!”
      他低笑着,呛的咳了几下,道:“你穿上罢。”
      两人心里通透,姬任好从小教养礼仪,形容极好,除了某种时候,包括睡觉,绝不会脱的啥都不剩,这与某人年轻时一次喝醉了,雄赳赳气昂昂赤膊爬上太和殿顶是天与地的差别。
      若不是太黑暗,他多半可以看到对方发窘的脸。
      姬任好从后面环来,将人抱住。瑄分尘身形瘦削了许多,腰尤其单薄。忽然低呼,声音中有痛意。
      醒悟到他身上的伤,姬任好上下看了一遍,小伤口不论,右手背全部淤青,知道是挡在自己脑后,越发心疼了。最重的背上一道伤痕,从颈后一直拉到腰间,尚渗着血丝。他伸手轻触,细看下怒道:“谁敢如此待你!”
      淡笑的声音:“如此待你的那个人。”
      姬任好哑口无言,瑄分尘继续道:“我下了地道后,炸药直接炸来,虽然走的快,还是碎石难阻……”
      说到这里,他有点气力不续,认命的往后一靠。失血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食物。饶你天仙美女,英雄豪杰,饿十天半个月,都如同霜打的茄子。茄子还可以吃,人就只好等死。
      姬任好感到怀中抱的一直暖不起来,气息渐渐微弱,与他说话,声音也细微不可闻了。
      静了一会,忽然道:“分尘,我刚才走来,没发现有耗子。”
      “……我知道,我也没发现。”
      “你饿了。”
      “你非要提醒我吗……”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说,既然没有耗子,只好委屈你吃别的了。”
      长指一划,手臂上鲜血骤然涌出。另一只手搂住隐者,伤口凑到他嘴边。瑄分尘默然不语,头往旁边转,却被姬任好压回来。腥甜的味道弥漫在鼻端,也可说是对方的生命力,即使他不喝,也在往外流着。
      瑄分尘张唇,吮在伤口上。滚热的液体经过咽喉,流入身体里,带着仿佛全身热起来,也带着无穷的气力。喝过大半碗的量,点了他臂上穴道。姬任好舔了舔,笑道:“味道如何?”
      “任好不必妄自菲薄,肯定比耗子要好。”
      瑄分尘半调侃拭去了唇边血迹,哈的笑了一声:“尝怀天阁主鲜血者有几人?瑄某此生无憾矣。”
      洞中安静下来,只闻轻轻呼吸声。过了半时辰,姬任好搭他腕脉,明显好些了,体温也高些了。闭着眼睛之人忽然道:“刚才你遇见我时,听见脚步么?”
      “自然听见。”
      “听见便知是人,你还出手?”
      “我以为在绝境一般的洞里,人比兽更恐怖。”
      瑄分尘淡淡道:“哦……你的意思是?”
      “先擒住他,且看有没有可利用的东西,再看可利用的价值,实在没用……倘若不是你……”
      “倘若不是我,你怎样?”
      姬任好沾了鲜血光泽的唇凑到他耳边,低笑道:“我便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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